百裡國,落雁山北。 黎明時分。 裴豫在山洞裡醒來。 昨夜他沿著小溪下山,不知走了多久,走得累了,恰巧雲霧探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山洞,便在山洞裡睡下了。 他用雲霧彌漫在洞口周圍以做警戒,睡得倒還安穩。 隻不過醒來之後,難免十分惆悵。 這個夢,終究還是逃不脫。 裴豫在已暴漲成小河的溪水裡洗漱了,草草吃了些乾糧,便接著下山。 山裡霧氣彌漫,回頭已看不到雷公峰的影子了。 他雖然不認得路,但知道隻要沿著溪水走,總會走到有人煙的地方。 裴豫一邊走,一邊想著昨日在大虞,沈談對他所說的話。 沈談提及,他在夢中遇到一個人,拿著繩結的圖案向他打問,但看不清那人的樣子。 自己當時還疑心沈談是信口胡說,但此刻再想,又並非難以置信。 他自己不也困在一場大夢裡出不去麼? 難道說,沈談也和自己一樣,做夢去到了海外扶餘? 但即便真是如此,為何沈談神遊之後醒來,還能記得夢中之事,自己卻要忘得一乾二凈? 或許是有溪水的緣故,落雁山北麵和牛家村所在的南麵截然不同,草木繁盛,蟲鳴鳥叫不絕,偶爾還有一兩隻兔子闖進裴豫的雲霧中。 不過此時裴豫完全沒有狩獵的興致。 快到正午時,裴豫終於下了山。 他遠遠看到下麵已是一片開闊的平原,一條小河從中穿過,兩岸都是平整的農田。 兩岸農田環繞之處,各有一片房屋,規模比牛家村要大得多。 裴豫走下山,見田裡的麥苗剛剛冒出幾寸高,在雨中茫茫一片碧綠,看著賞心悅目。 裴豫沿著田間的小路往村子裡走去。 走進村子之後,裴豫覺得有些奇怪。 這村子裡不僅看不到一個人,連各家各戶的門窗都關的嚴嚴實實。 裴豫走過了半個村子,隻聽到有雞鳴犬吠聲。 裴豫站在街上四下張望一會,終於忍不住,操縱雲霧侵入了一戶人家的門縫。 他進來時,擔心村民看到彌漫在他周身的雲霧而害怕,特意將雲霧散開變得稀薄不可見,此時這些細細的雲霧已彌漫了半個村子。 門縫裡,他看到這一家是五口人,夫妻倆三十來歲,三個孩子大的七八歲,小的還在繈褓中。 男人拿著一根叉子堵著門口,從門縫裡向外張望著。 大一些的兩個孩子跟在父親後麵,手裡竟也拿著木棍。 婦人在床上一臉凝重,一邊哺乳安撫幼兒,一邊也看向門口。 她手裡拿著一把菜刀。 裴豫一驚,心道他們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難道是把自己當成外來的壞人了? 再看看其他人家,無論男女老少,都和這家人一樣,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農具炊具做武器,躲在門裡向外窺探,神情緊張。 可自己孤身一人,何德何能引得全村人這麼害怕? 裴豫忽然感覺身上有些發涼,也不知是因為蓑衣被雨水浸透了,還是因為這村子裡的寂靜令他不安。 裴豫想了想,自己身上的乾糧還夠吃兩天,這村子雖說大了些,終究是個山村,自己要找差事,學認字,在這裡是不行的,不如接著往前走,找個大一些的城裡…… 他正猶豫著,忽然聽到村子對麵河上發出一聲爆裂聲,像是酒壇米罐摔碎的聲音。 緊接著,村子裡所有緊閉的房門瞬間就齊刷刷打開了。 屋裡的村民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兵器,呼號沖出屋子,往裴豫所在的中央位置沖來。 裴豫嚇了一跳,慌忙向河的方向跑去。 他看到河上有一座木橋,便往橋上跑去,想跑到對岸。 村民們在他身後緊追不舍。 裴豫還沒上橋,就見對麵同樣烏泱泱一群人向著橋跑來,堵住了他的去路。 裴豫頭皮一緊,心想這到底是要乾什麼! 他轉身便向來的方向跑。 他一邊跑著,一邊用雲霧觀察敵人的動向。 他看到,橋兩邊幾乎同時沖出來的兩夥人在橋上撞到一起,開始了激烈的械鬥。 他聽到身後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 裴豫鬆了一口氣,心想原來不是在追我。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橋上的激鬥。 這兩夥人怎麼看都是常年操持農具的鄉民,但他們手裡的農具砸都對麵人的頭上身上,竟絲毫不手軟。 似乎兩夥人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很快,這些村民中有人倒下了,鮮血流淌在橋麵上。有人被扔到了河裡,爬上岸繼續沖進戰場戰鬥。 但兩方都有一股視死如歸的兇狠,絲毫不退讓。 無論男女老少,皆是如此。 裴豫從剛開始的驚訝,逐漸變成了恐懼。 他身為大理寺正,村民間毆鬥的案子審過不少,但規模這般大,出手如此狠,堪比戰場生死戰的毆鬥,還是生平僅見。 再打下去,雙方都要出幾條人命了! 裴豫迅速把雲霧聚集過去,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橋上登時如下了濃霧一般,伸手不見對麵人。 但即便這般,兩方人還是不肯罷手,摸索著也要打。 裴豫嘆口氣,往前走了幾步,對著橋上喊出一句: “我姓——” 天雷滾滾,震得橋上人心驚膽戰。 他們這才各自慢慢向後退去。 裴豫乘機把雲霧聚集在兩方人中間,將他們分隔開,完全看不見對麵情形。 “沖過去打!” “大好機會!” 兩方陣營中幾乎同時傳來兩聲高呼。 本來已經各自退避的兩方人聞聲又開始蠢蠢欲動。 裴豫連忙再次喊道: “我乃——” 這次的天雷聲更盛三分,村民們有膽子小的,被震得站不穩了,手裡兵器脫手的不在少數。 “你們在乾什麼人?還不速速退回去!” 裴豫站在遠處高聲喝道。 村民們如夢初醒,撿起自己的農具,齊刷刷退了回來。 但他們就像堅守邊境的士兵,雖然已停手不打,仍站在橋頭如臨大敵,好像是怕對麵越境偷襲。 “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治傷?” 裴豫本來不想多管閑事,但他做司法官多年,見不得鄉民們如此野蠻愚昧。 若在大虞,有村民這般械鬥,不單這些村民要嚴判,父母官也是要追究個教化不修之罪的。 而且,剛剛雙方本來已經罷手,但兩邊都有一人繼續慫恿眾人開戰。 若在大虞,這兩人不僅要斬,還要懸屍示眾的。
第二十五章 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