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鄧知遠,見過各位大人!” 鄧知遠站在中間,向眾官員分別行禮道。 眾人也紛紛抱拳回禮。 雖說他身無功名官職,等同庶民白身,但他是節度使的兒子,或許不久之後,便會繼承節度使的職位,搖身一變成為名義上的封疆大吏,實質上的一方諸侯。 裴豫心道,這位公子忽然由趙王引薦,和朝中一眾高官結交,想必是和前些日子謀反的幽州鎮有關。 橫海鎮在幽州鎮之南,靠近海邊,土地貧瘠,民貧兵疲,和幽州鎮一樣,也沒有和朝廷抗衡的力量。 這位鄧公子進京,莫非是想效仿戰國時的弱國,來做人質以表忠心了? 畢竟,眼下皇帝要清掃藩鎮的決心路人皆知。 裴豫一時間浮想聯翩,他想到了前幾日鄒憲會食時提起的,朝廷又要加賦稅之事。 皇帝登基才不到兩年,但皇城上下大小官員,即便是再愚鈍之人也能看得出,皇帝要對藩鎮出手了。 如今邊境四大藩鎮各自擁兵自重,不僅賦稅自取自支,節度使之位父子相傳,連下屬州縣的官員任免,也完全不經朝廷插手,大虞官軍已毫無節製之法。 藩鎮儼然已是國中之國,更是大虞皇帝的心頭大患。 但皇帝想要剪除這幾個心病,卻並非易事。 過去幾十年間,大虞和南下犯境的北方異族部落戰事不絕,又逢天災,以致元氣大傷,耗盡國力才把敵人趕回草原。 為防止敵人卷土重來,彼時的大虞皇帝在北方設立四座藩鎮,就地募兵,鎮守邊境,以保中原腹地的大虞朝得以休養生息。 直到今日,大虞的元氣尚未恢復,藩鎮卻又成了新患。 如今的皇帝為東宮太子時便已在經營,結交主張對藩鎮用兵的大臣,時常在太子府中聚集謀劃作戰之法,朝野無人不知,連藩鎮安插在長安的耳目也不避諱,似乎胸有成竹,一旦自己坐上皇位,便能旗開得勝,一舉掃平藩鎮。 隻是,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若要用兵,錢糧軍餉,兵器鎧甲,處處都要用錢。 大虞國庫雖談不上空虛,但驟然起兵,一時間也難以為繼。 不夠的錢糧從何而來?自然是從大虞子民的賦稅中來。 皇帝登基以來,各種賦稅已加了三成有餘。 而大虞的百姓在連年戰亂之後,安穩日子不過才二三十年,如今忽然又狠狠加起賦稅來,一時間民怨四起,怨聲鼎沸。 裴豫作為大理寺正,主管大虞各處重犯的審判,這兩年來,各地呈報上來的卷宗,比之兩年前陡然多出了一半,令人觸目驚心。 裴豫明白,若天下太平,民生安穩,則犯罪也少。反之,則若民不聊生,則流民四起,賊寇從生,刑獄也就大盛。 究根結底,還是賦稅過重,以致四下已生出了異象,罪犯也多了起來。 如今大虞官員於討伐藩鎮一事分作三派,一派主戰,一派主和,一派見風使舵。 裴豫也認同藩鎮必須討伐,但他卻以為,眼下並不是用兵的好時機,而是應當韜光養晦,修生養息,待積蓄足夠力量之後,再一鼓作氣,將藩鎮掃除。 不過他是主官刑獄的官員,這等軍國大事,並不是他的本職。 皇帝已借謀反之名,剪除了實力最弱的藩鎮之一幽州鎮,自此,便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朝廷與藩鎮之間,要不死不休了。 而橫海鎮實力弱小,也不足以和朝廷抗衡,看來橫海節度使鄧將軍此次派兒子親赴長安,或是來向皇帝示弱,或是來遊說朝中官員,想勸皇帝罷手,以便繼續做他們的國中小國。 鄧知遠和眾人見過之後,便由李宸領著落座在他旁邊。 坐定之後,李宸再次一一介紹諸官員名號,鄧誌遠依次舉杯敬酒。 “呂侍郎!久仰久仰,呂侍郎人稱‘弈仙’,小子改日一定要向呂侍郎討教幾手,見識見識!” “王中丞,家父時常提起王大人大名,說王大人家中藏書數萬,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愛書之人!” 這鄧誌遠年紀雖不過二十五六,但言辭舉止卻極為老道,每見一人,能隨口講出此人的喜好或得意之處,似乎句句都能騷到別人癢處,令人如沐春風,十分舒服。 這其中固然少不了橫海進奏院在長安所搜集的情報,但要將這些情報牢記於心,運用自如,也絕非易事。 鄧誌遠一口氣連印十幾杯酒,麵不改色。 輪到裴豫時,李宸道:“這一位,是大理寺正河東裴公。” 鄧誌遠臉色微微一變,想來是裴豫代替王瀾赴宴,鄧誌遠事先並不知道,自然也對裴豫一無所知。 鄧誌遠舉杯道:“原來是裴大人,久仰久仰!” 說著一飲而盡。 裴豫也舉杯飲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不過他對於這個鄧公子卻有些防備。 他能知曉一眾官員的喜歡,還能攀上趙王高枝,可想而知藩鎮的人背地裡在長安布局之廣,滲透之深。 “這位裴大人啊,你可要好好親近親近。竇娘子對這位,可是青眼有加呢!”李宸笑道。 裴豫尷尬一笑,道:“殿下說笑了。” 李宸拍拍手,對一旁的婢女高聲道:“酒過三巡,你家竇娘子為何還不出來?難道要本王去請麼?” “趙王殿下可別嚇唬妾身啊!” 一個極其柔媚的聲音自外麵傳來,隨後一個身穿華麗霓裳,手捧琵琶的曼妙身影緩步走了進來。 正是平康坊花魁,名滿天下的名妓竇秋娘。 她一出場,隻說一句話,眾人便齊聲叫好。 竇秋娘輕紗遮麵,隻露出秋水一般明亮的雙眸,走到廳中向眾人施然下拜。 “妾身秋娘,見過趙王殿下及諸位大人。” 她盤腿坐在地上,手指伸出,撥弄一下琵琶弦,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樂聲。 “秋娘,今日你打算演奏個什麼曲子?”李宸笑道。 “今日聽聞有一位佳公子到來,妾身不勝榮幸,就彈一曲《霓裳》,為公子洗塵吧!” 竇秋娘說著,含情脈脈道。 她手指揮動,輕緩清冽的琵琶聲不急不緩地飄散了出來。 眾人都安靜了下來,裴豫也放下了酒杯,專心聽竇秋娘彈奏。 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喝醉酒眼花,總覺得竇秋娘總是向他看來,眼神裡似有深意。
第六十五章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