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時予便來登門討債,昨晚他收容朱一航有功,夏言允諾賞他一包咖啡。 “我家就在那座樓上。”時予指著窗外說。 夏言目光流轉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哪一座?” “第二高的那一座。”時予撇過臉大膽放肆地看著她。 夏言的臉經由冬日微醺的陽光漂洗後,顯得和窗外的雪地一樣瑩白,兩片輕淺的紅暈氤氳在臉頰上宛若新鮮清透的朝霞,眼角處漂浮著幾顆淺褐色斑點,若隱若現——此刻,她的臉就像一幅畫,時予很想拿起畫筆在其上點綴幾下。 “你這是…老年斑嗎?”時予大煞風景地問。 夏言沖他露出一個月牙笑,“這是雀斑好吧!它們從小就跟著我了,比你年紀都大,所以,你得恭敬地尊稱它們一聲《雀斑阿姨》。” 時予吐出一口氣,賞給她一個自行體會的眼神。 “我要洗臉了。”夏言下了逐客令。 時予跟在她身後向門外走去,依舊窩在被窩裡酣睡的陸瑤適時製造出一串串愜意的呼嚕聲。 “她怎麼這麼能睡,她該叫陸佩奇才對。” 夏言想起黃一瀟的話,轉過身笑道,“你知不知道,黃一瀟要和你競爭陸瑤?” “啊?”時予一時茫然,“什麼意思?” “因為他喜歡陸瑤,他說,你也喜歡。”夏言目光閃閃地看著他,十一歲的黃一瀟喜歡十五歲的陸瑤,那麼,十九歲的時予呢? “什麼?!”時予登時變成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他迫切想要尋找一句話,“我,我要是喜歡她,我,我就倒立著吃屎!”他驟然立下毒誓,“另加自斷右臂!” “哈哈哈!”夏言豁然開朗,“你這是要效仿楊過吶!” 魏藍爸爸身高將近兩米,這使得時予十分羨慕魏藍這個“高二代”。早餐時,他的年少輕狂癥突然發作了,他跑到夏言那一桌揚言要與魏爸爸比試一番腕力。 夏言看看他,又看看魏爸爸,仿佛看到猖狂的大衛在叫囂巨人歌利亞,她無情地大笑起來,“你這猖狂小兒,別以為你坐擁六塊腹肌就可以為所欲為!” “你竟然藐視我?”時予彎曲右臂,露出兇殘的肱二頭肌,“來吧!讓我先拿你開開胃。” “切!”夏言做出一副無所畏懼的猖狂相對魏爸爸說,“大哥,你先歇著,殺雞焉用牛刀啊!我來!” 她沖時予挺了挺腰板,抬手擼起兩隻袖子,“這可是你強烈要求自取其辱的哈!” 兩秒鐘後,她又萎縮了回去,“予哥,咱商量一下,讓我一隻半行不行?這樣更顯得你英勇威武啊!” “讓你了讓你了!快點吧!”時予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二人兩手相握立於桌麵上,蓄勢待發。 “欸!等等!”夏言忽而湧起一股職業精神,“我們用左手比吧,別把我這未來知名畫家的右手弄殘了,我還得靠它養活自己呢!” 眾小兵聞著熱鬧的味道,放下餐盤,三三兩兩的圍了過來。 準備就緒,一聲令下,二人當即開戰。夏言頭不抬眼不睜,拚上了祖宗十八代的力氣仍是含恨敗北。 “我這輩子…都沒這麼拚過。”夏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這時,不知天高地厚的魏藍受到時予勝利的慫恿,一躍跳到夏言麵前,他伸手一指她,高聲叫道,“夏哈哈!我要挑戰你!” 一時間,夏言臉上頗有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意味。 時予稍事休整,便朝魏爸爸發起在夏言看來堪比螳臂當車的孤勇一戰。 “予哥加油!予哥加油!”眾小兵同聲喊起了號子。 “予哥加油!魏大豐漏油!”不孝子魏藍如此喊道。 夏言靜默觀戰。魏爸爸眉眼含笑,淡定從容;時予神色堅毅,咬牙切齒,他周身的血液洶湧激蕩,耳尖紅的似要滴血,一根青筋在脖頸處炸裂爆起...夏言見狀心跳明顯凝滯了一下,她著了魔似的盯著那根青筋,一根性感迷人的青筋,在她眼前定格不斷地放大,放大... 外教傑瑞米長著一張普羅大眾的臉,無可指摘也沒什麼可圈可點。他話不多,臉上總保持著一副淺淡的笑意,像白開水一樣沒滋沒味,夏言一眼就把他刷下去了。 晚餐分成兩個小圓桌進行,夏言特意避開傑瑞米坐到了另一桌。即使相隔層層人海,夏言依舊察覺到鄰桌那雙炙熱的灰眼睛溜溜地朝她轉個不停。這份肆無忌憚欠缺誠意的目光,讓她感到渾身不適。 時予同傑瑞米一桌,他像隻看家護院的忠犬似的緊緊地盯著他。 晚間,時予照例紮根在夏言她們房間,這期間,常客黃一瀟過來造訪過數次。 “你怎麼還不走?”幾次三番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時予掃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陸瑤,嘴角挑起一個逗弄的笑容,“我今晚要在這兒睡。” 黃一瀟見他蓋著條毛毯有模有樣地躺在沙發上,便當真了,他登時氣急敗壞地跳起來, “我就知道你喜歡陸瑤!”他帶著哭腔,將一隻細胳膊舉到半空用力一揮,“我要和你競爭!” “什麼呀?什麼呀?”陸瑤激動不已,她飽含期待地看著時予,又扭頭看看黃一瀟,臉頰上飛起兩片紅雲,隻不過,沒有一片跟黃一瀟有關,它們完完全全屬於時予。 眼見黃一瀟悲傷欲狂,時予心軟了,決心不逗他了,“好了,好了,我退出行了吧!” 黃一瀟聞言激動的情緒瞬間如海水退潮一般消逝,好像什麼都未發生過。 退出?陸瑤茫然感到一秒天堂,一秒地獄。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冷靜下來後,她壯著膽子問。 “嗯...”時予沉吟著,思索著該如何回答。 陸瑤打開平板,將屏幕轉向時予,“你看看這裡麵有你喜歡的類型嗎?” 她滑動著一張張美女照片,跟後宮選妃似的,任由時予從中挑選。時予大帝一路接連搖頭,良久,終於選出一位曼妙女子。 “差不多,長這樣的吧!” “啊?你竟然喜歡這樣的?”陸瑤震驚的語氣不禁讓人懷疑時予挑了一隻母狒狒。“夏老師,你快過來看!” 夏言從書桌前站起身。時予端坐在床尾,眼底漂浮著一抹羞澀的笑意。 “你看,這是他選的,他喜歡長這樣的女生。”陸瑤擎著平板的手越過時予遞到夏言麵前。 夏言微微彎下腰就手欣賞,垂落的發絲幽幽釋放出脈脈清香。屏幕裡的女子僅露出一個側顏,膚色白皙,鼻梁高挺...夏言驀然心跳加速,這個側臉...怎麼感覺和自己有點像... “這麼多更好看的他不選。”陸瑤左右滑動著屏幕,幾張精致的網紅臉跳了出來。 夏言感到時予的眼睛亮亮的,正一眨不眨鎖住她,似是在期待著什麼,一時間,她感到心中萬馬奔騰。 “是有點…特別。”她趕忙搪塞了一句,掉頭逃回書桌前。 “你覺得傑瑞米怎麼樣?”時予沖著她的背影問。 “傑瑞米…”夏言想起他那雙溜溜的灰眼睛,嘆了一口氣說,“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人啊!” 時予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他大著膽繼續試探道,“他單身,你不考慮一下?” 夏言翻了個白眼兒在畫紙上一頓狂塗亂畫,“你怎麼和我媽呢,他不是我的菜。” 時予緊追不放,“那你喜歡什麼菜?什麼類型的?” “川菜,辣的,我口重。”夏言頭也不抬地說。 為期一周的冬令營一期結束了。時予剛鉆進後座便對自家老爸鄭重宣布他務必要參加第二期。 “二期是在什麼時候?”時爸問。 “年後初八到十四號。” “初八我們還在你外婆家呢!回不來啊!”時爸為難地說。 “那我就不回外婆家了,過年我留在爺爺奶奶家。”時予不退不讓。 “你別沖動。”時爸不得不施行懷柔戰術,兒子的倔脾氣近一年來他大有領教。“這樣,我們回家先跟你媽商量一下再說,行吧?” “我都十九了,你別總拿我當小孩兒看!”時予態度堅決,毫無轉圜的餘地。 冬訓結束後第一日,一大早,夏言接到高楠的電話。 “你和傑瑞米處的可還行?” “別提了。”夏言起身站在窗前愜意地伸了個懶腰,“不是說好的就是普通朋友麼。” “咋啦?他跟你表白了?”高楠並沒有表現出太過驚訝。 夏言開始大倒苦水,“這個老男人太八卦了,昨晚他一上來就跟審犯人似的,審問我的衣食住行、興趣愛好,差點把我家祖墳都給刨了,我耐著性子一一如實交代,竭力表現出中華兒女的優良傳統美德。後來,他話鋒一轉說想要當我男朋友,我說不太合適,我還是喜歡中國文化和中國男人。然後,他說,什麼?你竟然拒絕我?你聽他這話,他那意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就是說我不識抬舉嘛!大渣男!幸虧我不喜歡他!” “我說呢,”高楠了然道,“二期冬訓他死活不來了,說是學校有安排,本來他一早答應好的。” “這個小人!”夏言忿忿不平地說,“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他怎麼公私不分一點不尊重諾言啊!” “就說是啊!”高楠附和說,“冬訓課表已經提前公布給家長了,不能禿嚕扣啊,我跟他好一頓拉扯,最後他沒招了,把他們學校的體能老師尼奧介紹過來了,是個南非人,說是以前是他們國家橄欖球隊的,反而比傑瑞米更合適。這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而且,這個尼奧也單身,就是年紀比傑瑞米大一點,四十五了...” 夏言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麼,忙搶斷她,“哎呀,你怎麼又來了,你快開個婚介所吧,別緊著我一隻羊薅毛了。” “大姐,你都三十了!再不抓緊好剩家裡了!” “反正,我不喜歡老的!” 掛完電話,夏言拿起桌案上未完成的畫稿,放下,又拿起手機看看,心中隱隱在期待著什麼。 忽而,手機屏幕一閃,她似是心有所感,眼睛裡迸發出快活的神色。 “夏老師,二期冬訓你參加嗎?”時予發來了消息。 夏言嘴角噙著笑意,一頓敲打輸入,又刪掉,想了想,又重新輸入。 “哈哈哈,你猜?” 時予緊盯著手機屏幕,這麼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可沒心情開玩笑,他全身緊繃,發了個問號過去,這回,他收到兩個字。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