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期冬令營開營第一天。 夏言一早便侯在酒店大廳協助前來報到的學員辦理入住。她來回踱著步,不斷朝酒店門口翹首企盼,那種急切想要見到時予的勁頭仿佛打開水閥一般。她以為時予會早早抵達,畢竟他家離酒店很近,再多想一點,他若如她一般心有所念必定腳下生風,雷厲風行,奈何遲遲未見其英姿現身。 時予一想到要見到夏言就感到一種聞所未聞的喜悅,同時又像發了高燒一般心慌意亂,思想深處模糊不清。他有十分迫切,也有五分膽怯,兩下來回拉扯,致使他腳步踉蹌,姍姍來遲。 夏言魂不守舍地將新成員——她的新舍友何紫藝領入房間,簡單關照幾句後,她便拋下紫藝母女匆匆朝大廳折返,剛轉過二樓拐角,那抹期待已久的身影驀然跳入她的視線當中。 “時予!” 時予聞聲轉過身,隻見夏言一路朝他飛奔而來,那陣勢,那熱情,就像一隻萌犬撒開四蹄奔向許久未見的主人一般。夏言停在他身前,氣喘籲籲地揚起一張神采奕奕的笑臉。 “你可終於來了!你怎麼來得這麼晚?”她興高采烈地問。 時予撇過臉,半垂了眼眸,“不是七點半到八點之間報道麼,我又沒遲到。” “你作為助教不應該早點來接客嗎?”夏言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欸?你的臉怎麼受傷了?跟人打架了?” 在他眼尾處有一條細細的粉紅色疤痕。 “不是,這是我妹妹給我撓的。”時予依舊半垂著眼睛說。 “你妹妹多大?” “兩歲。” “這麼小?”夏言轉念笑著調侃他,“你的步伐呢!你怎麼不躲?” 時予展顏一笑,局促感頓消大半,他終於抬起頭將視線移到夏言臉上。 “魏藍來了嗎?” “他早到了,正和黃一瀟在球場拉球呢!”夏言說。 “那我要趕緊去球場了。” “你的行李呢?”夏言問。 “放前臺了,等中午再拿吧!你不走嗎?” “走啊!” 時予率先跑起來,夏言跟著跑,跑著跑著,二人就跑成了競賽模式。 “以這條線為起跑點,直到前麵拐角處石墩,老規矩,我讓你三秒。”時予豪氣萬丈地說。 “十秒!”夏言獅子大開口。 “五秒。”時予妥協了一步,“不能再多了,我也是有底線的。” “好吧。” 夏言的新舍友何紫藝是個愛作妖的“喵喵怪”。她跟人類的交流以“喵”開始,以“喵”結束。 “喵~你在乾什麼?” “我先走了,喵~” 幾乎全是這種句式。 “喵喵怪”一入營便開始興風作浪,她的獨門絕技就是絕食,任誰勸解都沒用,她執意要減肥,即便隻有85斤,12歲,身高160厘米,她仍不滿意,立誌不減十斤絕不吃飯。這一壯舉使她一度成為餐桌上的風雲人物。每次就餐,大眾的目光就像舞臺上的聚光燈一般齊刷刷地照射在她身上,“喵喵怪”享受著明星般的榮耀,原本她的餐盤裡還有幾根可憐兮兮的青菜,隨著關注度以及針對她不好好吃飯這個話題熱度的持續飆升,她的餐盤裡慢慢就過渡到隻剩下空氣了。 這可害苦了夏言,她作為喵喵怪的舍友加生活輔導員,肩負著雙重不可推卸的看護責任,每天她都要接受來自喵喵怪母親大人的盤問:今天小喵吃了幾顆菜?幾粒米?幾塊肉?這些都要拍照取證發給她看。夏言苦不堪言,她極難交差。 “喵喵怪”的造假功夫也是得心應手,這日,她搶過鄰座堆積成山的餐盤,舉起筷子,擺好進食的姿態,慫恿夏言以此構圖拍假照來搪塞她媽。 時予第一次見夏言冷了臉。 “拍不了。”她的臉色如磐石般冰冷。 “喵喵怪”登時崩潰大哭,“為什麼你們都逼我!” 她稚嫩的心靈頂不住了,她餓呀!但是她已然走向神壇下不來了,她陶醉於眾人用萬分驚訝的目光看著她,用五體投地的語氣稱贊她是世上最有毅力的人,每當這時,她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喂養,她不願失去這種眾星捧月的時刻。她被架在那兒了,奈何饑餓絞著她的五臟六腑,美食的陣陣香氣拚命拉扯著她的神經,再加上“喵母”在言語與精神上的狂轟濫炸,多管齊下,她遭得罪更上一層樓了。 在座的一眾,高楠是最通人性的,她已大差不差地摸透了“喵喵怪”的心理。於是,她的勸解不再從為了“喵喵怪”自身健康等利己角度出發,而是從為他人著想為大眾排憂解難的層麵進行。 “紫藝啊,白天訓練強度這麼大,你一點東西不吃不行啊,萬一有個好歹,我們俱樂部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這是網球訓練營,又不是減肥營。”時予幫腔說,他把即將出口的一句“你來錯地方了吧!”努力咽了下去。 “聽話哈,為了海星,你也得盡量吃一點蔬菜,蔬菜不長胖。” 高楠一麵說,一麵起身給這位小祖宗舀了一大勺卷心菜炒雞蛋。這個臺階還算比較體麵,勉強可以踩著往下走一點,“喵喵怪”動作遲緩地拿起了筷子。恰好眾人的注意力也都回歸到自己的餐盤中,給她一絲喘息的空間。 這時,老吳專擅壞事的能耐已初現端倪。她看到“喵喵怪”拿起筷子這一稀世壯舉,便迫不及待地要向喵母表功,她要展示出在俱樂部的不懈努力下而達成的這一豐功偉績,這可是喵母廢了千斤口水萬噸眼淚都沒有取得的成功,而海星做到了!她一手帶領的海星做到了!這就是海星的實力!於是,她急切地催促著夏言, “快拍,快拍,快拍了發給她媽媽!” 這一舉動,不啻於將一束超強追光燈瞬間打在“喵喵怪”身上,她筷子間的菜葉本已送到嘴邊,原本是要實打實地下肚的,突然間發現自己又站在了舞臺中央,眾人的目光又像閃光燈似的“哢嚓哢嚓”地響了起來,“喵喵怪”立刻找回了當明星的狀態,她做作地半張著嘴,裝出一副要吃的樣子,“啊…快,這樣拍吧。” 夏言淡然掃了老吳一眼,又看了一眼保持著假吃姿勢等待拍照的“喵喵怪”,她選擇無動於衷。時予看了看夏言,又看了看老吳已經開始泛青的臉,連忙說,“夏老師不能說謊造假,她是在教會裡穿聖服司琴的。” 一期時,時予在夏言的Ipad上看到一張她身著白色袍子站在鋼琴旁邊的照片,他沒見過這樣的衣服,便向夏言請教,夏言說這是教會唱詩班的聖衣,還特別強調了兩點,第一,她不能吃血,第二,她不能撒謊。因為她穿了聖衣,就是給老天爺服務的,要時刻注意做個好人。她還笑著威脅他們說, “這下你們知道了吧,可不能得罪我啊!我上麵有人!” 時予把老天爺這麼大的官都搬出來了,他相信,誰也不敢再說什麼,即便是老吳。 夏言的臉色緩和了,她用一種帶著溫情的目光看向他。 高楠終於徹悟了,她急於分享這一重大發現,但礙著眾人的麵,又不便明說,她急中生智,嘰裡哇啦地說了一通英語。夏言和時予聽明白了,老吳不懂也裝作聽懂了,她很鄭重其事地跟著頻頻點頭。翻譯過來的意思是:看到沒有,“喵喵怪”想要所有人都關注她,頓頓飯都圍著她轉,大家越齊心勸她,她越來勁兒,以後,誰也不要勸,堅決不再提這事,沒人再關注她,她自己就正常了。 經高大師一點撥,時予也頓悟了,他帶頭轉移話題,卻一下子沒轉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轉了個大冷門。 “你們說,這世上有鬼嗎?” “有!”朱一航篤定地說。 “你怎麼知道?”時予忍不住逗弄他,“你見過?” “我奶奶跟我說有。”朱一航毫不懷疑。 “我知道!”黃一瀟脆聲細氣地舉手作答,“日本有,有…日本鬼子…” “哈哈哈哈!” “喵喵怪”用略帶著失望的眼神看著眾人哄堂大笑,在這片笑聲的遮掩下,她迅速夾起幾根青菜送進嘴中。 夜半,夏言睡意朦朧中聽到喵喵怪的呼喚。 “老師,老師。” “嗯?”她含糊地應了一聲。 “現在幾點了?” 夏言掙紮著摸到手機,“才三點,快睡吧!”她倒頭紮進了夢鄉。 “老師,老師…” 夏言再次被吵醒。 “現在幾點了?” 夏言強撐著摸到手機,“還不到四點,再睡會兒吧!” 她翻了個身,意識朦朧中聽到一陣“嘎嘣嘎嘣”類似嚼豆子的聲音。她想了想,明白了,可憐的小喵怪這是半夜餓得睡不著在吃她的維生素片呢,何苦來哉! 清早,夏言強撐著疲憊不堪的精神醒來。洗漱完之後,見小喵怪還在那兒睡著,她喊了幾聲不見反應,又臨近喊了幾聲,依舊沒有反應,壞了!該不會餓暈了吧?! 她一下子撲倒在小喵怪身上,帶著哭腔喊道,“紫藝啊!” “嗯...”小喵怪悠悠轉醒,原來是虛驚一場。 “哦,沒事,沒事,該起床集合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