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和藹可親的氣質把她作為一個成年人的威信完全抹殺了,“夏老師”這一稱謂逐漸在人群中絕跡,小兵們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叫她“夏哈哈”、“夏嬸”或者“姐姐”,以此來表達心中對她的親熱。 時予發現,夏言一出現,立刻就會有一群人圍上去,就像一顆糖果掉到地上即刻引得群蟻蜂擁而至那般。 新來的體能外教尼奧同樣不能免俗,同樣無法拒絕“糖果”的誘惑。他用一對發直的鼓眼睛緊盯著夏言,又像個沒頭蒼蠅似的跟在她屁股後麵轉來轉去。時予看得出夏言肉眼可見的疏離,不誇張地說,他的聽力就像在正常人的耳朵上增加了助聽器,聽得更遠更清,特別是在順風的時候,更是如虎添翼。因此,當夏言跟高楠站在窗邊竊竊私語時,風從微開一隙的窗縫中刮進來,將一個“英勇救美”機會吹送到他耳中。 “我今年是捅了老男人窩了嗎,怎麼接二連三的,雖說愛情能夠跨越種族和年齡,可是,我不願意和他跨越啊!他那直勾勾的眼神,我一看見都渾身發抖。”背後議論他人不是件光彩的事,不到萬不得已,夏言也不願意乾這事。 “確定他聽不懂中國話哈?”她心虛地追問了一句。 “簡單的,說慢一點,他是能聽明白的,你這個語速他肯定懵圈。看到沒有,這個尼奧和傑瑞米性格不一樣,他是比較open的那種。”高楠專業和稀泥,“他不管看誰眼都發直,天生就長了這麼副眼神咋整呀!人家說了,他感覺你這個人很善良,是發自內心的愛孩子,所以他很想幫助你。” “看到沒有,”夏言學著高楠慣用的句式,“又是一個剛愎自負的莽夫!我從哪個角度暗示過他我需要幫助了?” “這說明人家熱情,樂於助人,你沒聽他說嘛,他要帶領我們俱樂部成為虹海市第一,他以前是他們國家橄欖球隊的,還是有兩下子的,你別整得太冰冷了。” 夏言笑起來,“吹牛倒是挺有兩下子。” 時予無意間竊聽到夏言的苦惱,便隨時隨地開啟“英雄救美”模式。他時刻高度警惕著,隻要一發現尼奧意圖接近夏言,他便立刻路見不平一聲吼, “夏老師!你快過來幫我一下!” 夏言接收到救援信號就一路撒著歡兒地奔向他。幾次三番下來,尼奧看向時予的目光充滿了探究意味。 尼奧報道後的第二天上午,三小隻:張一帆、張一順,琳琳,慕名而來,與其他營員不同,三小隻因太過稚嫩隻參加白天的訓練,不留宿,日落時便要回家,算是走讀生。 張一帆六歲,燙著卷卷的頭發,身形瘦長,單眼皮,皮膚奶白,有點韓國小帥哥的味道;弟弟張一順五歲,在三小隻中率先俘獲了夏言的心,他渾身肉嘟嘟的,頭發剪成厚厚的齊劉海,腦袋後麵留著一條又細又長的小辮子,跑起來的時候,又黑又順的齊劉海像小鳥的翅膀似的上下撲扇著,臉頰上的兩坨肉也隨著節奏上下顫動,這就更加增添了他的可愛。夏言總會忍不住地捏捏他的臉。 兄弟倆的好朋友琳琳,六歲,是個很有主意的漂亮小姑娘。她站到球場上,用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把自己變成了時予的小迷妹。 “時予教練打球太帥了!”她很癡迷地說,“和詹姆斯一樣帥!” 琳琳太小隻,夏言隻好抱起她,助她一覽無餘地欣賞時予在球場上的英姿。登高望遠,琳琳轉動著天真黝黑的大眼睛看著墻壁上的費德勒、德約科維奇等一眾球星。 “時予教練為什麼沒在這上麵?”她不能理解,“時予教練應該在這上麵啊!” 隻有孩子才能隨時隨地製造出童話,夏言粲然一笑,不得不搪塞她,“這上麵的都是大人,時予教練現在還不夠大哈。” 琳琳不再糾結,她拖拽著夏言的手走到時予身旁,躲在夏言身後偷眼去瞧他。 時予正為方才對戰時不該痛失的一球生自己的悶氣,他坐在長椅上,前傾著身子,球拍杵地,雙手搭在拍柄上,下巴抵在手背上。他眼神銳利地掃了一眼夏言身後的小不點,琳琳見狀忙往後縮了縮,好奇的眼神中多了一絲膽怯。 “她喜歡你。”夏言看出他情緒不佳,不著痕跡地安慰他,“她剛剛在為你沒掛在這上麵而憤憤不平呢!”她指了指德約科維奇的畫像。 時予聞言展顏一笑,周身的冰罩瞬間碎裂。 感受到時予的回暖,琳琳鼓起勇氣,靠近一步,她伸出一根小手指試探性地戳了戳他的手背, “教練。”她奶聲奶氣地叫著。 時予綻開的笑靨就像一朵瞬間怒放的煙花那般燦爛,琳琳受到極大的鼓舞,她完全放開膽子貼了上去,她像隻小貓似的,小臉在時予的手上蹭來蹭去。 “教練,哈哈哈!” 時予撇過臉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笑,他笑納了這一親昵舉動。 琳琳完全沉浸在得到心愛之物的快樂中,她的時予教練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夏言像個貼身保鏢似的,圍在她身邊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小心提防著朱一航一類的莽夫四下揮舞的球拍。 “琳琳,時予教練要帶隊訓練了,我們也要上課了,尼奧老師在那兒等著呢!”夏言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向小球場走去。 琳琳戀戀不舍地一麵走一麵回頭觀望,“那午休時時予教練可以陪我玩嗎?” “吃完午飯可以玩一會兒哈。”夏言應允她。 時予的心隨著夏言一起飄向了小球場。每次撇臉看過去,映入眼簾的總是尼奧圍著夏言在喋喋不休地比劃著,不禁讓人疑惑上課的到底是三小隻還是夏言。 沒有什麼場麵是朱一航拿不下的,午餐時,他激情四射地招呼著尼奧,殷勤地要給他安排一個雅座,他伸手一指尼奧,“you!you…” 他將伸出去的手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腦門,被迫切換成中文模式,“坐這裡!”他的小胖手在一空座上方不住地抖動著,尼奧含笑領了他的盛情。 “這邊給夏老師留著啊!”高楠伸手護住尼奧身旁一連三個空位。 夏言和時予遷就著琳琳的小碎步,落在了隊伍最後方。及至三人趕到,夏言一眼看見尼奧身側那僅剩的一片空白,心下了然,借著朱一航正慷慨激昂地滿屋吹大牛這一嘈雜背景為掩護,她一把拉住時予,附耳低聲懇求道, “你坐到尼奧身邊去啊!” 時予欣然領命,搶在高楠指派之前,一個箭步沖過去雙手握住尼奧的一隻手,他微欠著上身,提高嗓音說, “Nice to meet you!” 他給予了國家領導人會見他國首領時所具有的莊重與熱情,逗引得眾人發出一陣哄笑,時予順勢在尼奧身邊坐下。 午休時,琳琳如願以償,得到了時予的寵幸。時予雙手牽著她在臨窗的單人床上玩起了蹦床,兩兄弟在雙人床上開起了演唱會,小張負責唱,大張負責跳,夏言負責使勁拍手鼓掌當粉絲。 玩耍時間結束,到了該午睡時,夏言便和時予交換看管對象,同性找同性。 窗簾遮蔽,室內昏暗靜謐。三小隻很快進入夢鄉。夏言倚靠在床頭上,小心翼翼地移動視線,她見時予緊挨著床邊平躺著,一條胳膊遮住眼睛,兩隻腳穿著鞋子搭在床沿上,這個姿勢看起來不會太舒服,也極有掉下床的風險。 夏言不知他睡沒睡著,此刻她局促地感到,跟自己同處一室的不是四個孩子,而是三個孩子和一個男人。她悄無聲息地滑進被窩把自己從頭到腳捂了個嚴實,她側著身,聽著自己的心跳很大聲地一下又一下,她竭力把呼吸聲調到了最低,閉上眼睛,睡意卻遲遲不來。 時予同樣清醒著,他直挺挺地煎熬了幾許,沒有等來一絲睡意,倒是等來一些如廁的沖動。這個豪華鐘點房的衛生間由透明玻璃隔斷,即便有拉簾,感覺還是有些別扭。他見夏言悄無聲息,一動不動,想必是睡著了,思慮再三,最終戀戀不舍地起身關門返回自己的房間。 聽到時予離開後,夏言長舒出一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 “我不會是有戀童癖吧?!”她感到茫然,打開手機盤問度娘一頓後,又變得精神燦爛,“對,我這隻是愛美之心,就像喜歡好看的畫一樣,就像我愛魏藍比其他人多一樣。” 她自我安慰一番,心神一鬆弛,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叫醒服務素來是老吳親自操刀,無論是晚睡還是午睡。老吳連著一排門敲過去,敲得很是過癮,時予走出房門,主動請纓去叫三小隻,老吳欣然應允,三小隻那間房是臨時加的,隔得遠,不在她意願走動範圍之內。 室內暖氣開得很足,夏言剛睡醒,臉頰上還頂著兩坨未褪的紅暈。時予幫著兩兄弟穿戴齊整,夏言還在手忙腳亂地給琳琳穿衣束發。 “鞋呢?快找一下!” 隨著目光欠身搜尋,一頭略顯淩亂的長發從夏言背後傾瀉而下在陽光中波蕩出淺褐色光澤,小張就像撲蝴蝶那樣,毫不客氣地伸出一隻小肉手一把抓住她的發梢,這一瞬間,時予在心裡羨慕他一萬次。 從酒店到球館僅有五分鐘路程,琳琳左手牽著夏言,右手牽著時予,走出一副人生贏家的氣勢。大張小張分列兩側,稀稀拉拉的跟著走著。其他營員在前麵不遠處洶湧著,陸續在花園拐角消隱不見。 時予突然笑了一下,說,“上午我看你們跟尼奧上課的情形,就突然想到一個成語,《上有老下有小》。” 夏言也笑起來,“這是成語嗎?” 轉過花園小徑拐角時,西遊的陽光忽而跳出來,鋪石頭路上兩大一小三個影子手拉著手,像極了“一家三口”,一種油然而生的幸福感暖融融地縈繞在夏言心間,腳下不由得放得更慢了一些,她很想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我是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夏言悲哀地想。 晚餐老吳帶著尼奧一眾去到日料店。夏言是一杯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高楠是一杯進醫院的主,老吳和魏爸爸倒是可以一直喝,但尼奧貌似不太熱衷跟一個大漢和一個老嫗乾杯,高楠看穿了這個局麵,為了不至於太冷場,她隻好煽動著夏言陪著多喝一杯。 酒足飯飽,夏言回房時,見時予他們寢室的房門開著,便不受控製地走了進去。她臉色緋紅,腳步發飄,時予見多識廣,一眼便看出她這是喝醉了。 “你們在乾嘛?”她雙手扶著臉頰問。 “我們在玩特別好玩的遊戲!”魏藍把手裡的氣球拍得嘭嘭響,他正在興頭上。 “你爸媽回來了。”夏言提醒他,“已經十點多了,你放縱的時間結束了,趕緊回去吧!” “哦。”魏藍悻悻地應了一聲,一抬手把氣球打給了她。 “正好,你來頂替魏藍。”時予順勢把她拉進遊戲中。 按照遊戲規則,夏言和黃一瀟屬於尋找者,二人需閉上眼睛根據時予拍打氣球時所發出的聲音辨別方位,尋找者可根據自己的判斷隨時喊停。 夏言誠心誠意地閉著雙眼,腳下探索著前方道路,卻不小心被一隻散落在過道上的鞋子阻礙了大好前程,她發出一聲驚呼,一個趔趄摔倒在床上,一頭長發像潑墨似瞬間綻放成一朵黑色雛菊。 “不玩了,頭暈得慌。”她說。 時予抓住時機撲到床上,體會了一把小張的快樂。 “姐姐,他在玩你頭發。”黃一瀟發起舉報,“他給你的頭發係個了蝴蝶結。” 夏言想起了小張,輕輕嘆息道,“欸,小孩都這樣,有本事係個中國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