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占利拉過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納迦南的手，眼裡噙著淚花，繼續說道：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了，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大哥——納迦南。是他給了我第一口吃的，教我讀書，認字，告訴我做人的道理。” 　　“那時候我剛剛從夜店看場子的團夥裡抽身出來，有了第一間自己的酒吧。”納迦南說著，將頭轉向楚尋劍，說道：“說來也巧，這或許就是咱們之間的緣分吧，老弟，你知道我第一間酒吧的名字叫什麼嗎？” 　　楚尋劍聽得入迷，聽到納迦南問自己，搖了搖頭，又一臉好奇地等著納迦南的答案。 　　“尋劍·問心！”馬占利說道：“我從醫院出來，大哥就把我帶到了他剛開業的酒吧上班，那是一個黃昏，酒吧裡還沒什麼客人，大哥指著酒吧的招牌告訴我，‘劍’是一個男人力量的象征，隻有心中有劍，我們才有力量去對抗這世上的不公與苦難，但人們往往會在找尋這種力量的過程中，迷失了自己，忘了自己最初想要的是什麼。” 　　眾人聽著，連連點頭。 　　“可惜，我的話，你是一句都沒往心裡去。”納迦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 　　馬占利將整個人都轉過來，對著納迦南眼神堅定，擲地有聲地說道：“不！大哥，我記得！每一個字我都記得。” 　　“當初你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告訴你，我想要的，就是能吃飽飯。”馬占利情緒有些激動地說道：“但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在問自己，我是誰？我來自哪裡？將來有一天，我死了，又將魂歸何處？” 　　納迦南聽了，先是一驚，而後慢慢平靜下來，說道：“所以你才會放著大理偌大的旅遊公司不要，非要跟著別人到緬甸去開礦。” 　　納迦南眼睛濕潤著，又輕輕拍了拍馬占利的肩膀，說道：“是啊，當時，真正忘了初心的人是我，當時公司發展的太快，我在各種酒局，應酬之間疲於奔命，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當時我聽一幫來旅遊的遊客聊起煤礦，瞬間就來了興趣，經過幾天的交流，成了他們的股東，我就想先跟著他們學了本事，攢下本錢，然後回國，到那些我覺得有可能的地方，走一走我父親可能走過的路，興許就能知道，我到底是來自哪裡，祖墳在哪兒。” 　　馬占利說著，握著納迦南的手微微顫抖起來，接著說道：“我回國後，第一時間就去大理看你，那時候你早已退隱，找不到你，我就聯係了少川，跟他聊起了我想開一眼煤礦的想法，少川這孩子你知道的，生來要強，心高氣傲，他說他不願意就守著你為他打下的這份家業過一輩子，想做一番事業給你看，讓我把他帶上。” 　　“那你就同意了？”納迦南生氣地問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少川做事不過腦子，沖動易怒，要是我不在身邊看著，捅出天大的簍子也不是不可能。” 　　“原本我是不同意的。”馬占利趕忙解釋道：“一來是架不住少川一再求我；二來......二來，我原本約好的合夥人臨時退出了，我的本錢不夠拿下那一眼煤礦，所以……” 　　“好了，這些都不重要了。”納迦南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嘆了一口氣問道：“我隻想知道，少川到底是怎麼死的？” 　　“少川......”馬占利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頓了一下，臉上懊惱的表情被一臉的堅定取代，說道：“我隻能告訴你，少川的死是個意外！” 　　“啊～～～！”納迦南憤怒地大吼著起身，雙手杵在桌子上，不解地問道：“你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為什麼就是不肯跟我說實話？” 　　“父母丟下我們哥仨的時候，少川才......才這麼大點兒。”納迦南雙手在空中比劃著，帶著哭腔說道：“兩歲都不到的孩子，路還走不穩，張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管我叫哥哥，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從小到大，舍不得讓他受一丁點兒委屈，怎麼到頭來，我連他怎麼死的都沒權利知道嗎？” 　　歷盡滄桑，嘗盡人情冷暖，狂風暴雨中屹立不倒的男人緩緩在馬占利身前跪下，央求道：“占利，我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少川到底是怎麼死的？” 　　馬占利看著眼前這個在自己心目中刀槍不入的男人，急忙推開椅子，也跪了下去，哭訴道：“大哥......你在少川心裡，就像父親一樣，而我，又何嘗不是你養育扶持才能活到今天，可是我答應過少川，到死，也要把這事兒爛在肚子裡。” 　　楚尋劍起身，兩手扶起麵對麵跪著的兩人，將二人一一扶回座位上坐好，說道：“兩位哥哥方才拜托尋劍的事兒，其實就是同一件事兒。” 　　“生而未養，斷指可還。生而養之，斷頭可還。未生而養，百世難還！馬大哥想要修復和納大哥的關係也好，納三少想要隱瞞自己死亡的真相也罷，我想，都是為了報答納大哥的未生而養之恩吧？” 　　楚尋劍說著，將兩人的手拉在一處，緊緊握住，接著說道：“孩子在外麵做了錯事兒，最懼怕的從來不是挨罵、挨打，而是怕父母對自己失望，因為那是他最在乎的人啊。” 　　“可是馬大哥，又有哪個父母會真的對自己的孩子失去希望呢？納大哥已過知名之年，為了一個真相，從雲南追到雲川，從雲川追到望源，沒有人知道他還能追多少年，更沒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會是哪一個先來。” 　　“你或許能守著這個秘密問心無愧的負重過完餘生，可你想過納大哥嗎？你忍心他再繼續追多久？追多遠？你覺得他還能追多久？追多遠？” 　　聽著楚尋劍的話，馬占利雙手杵在桌子上，抱著頭，使勁薅著本就為數不多的頭發。 　　納迦南伸手，輕撫著馬占利的後背，像一個疲憊的遲暮老者，慈祥地柔聲說道：“占利啊，我老了，也看通透了，無論真相是什麼，我都坦然接受，但我不想到了那邊，連自己弟弟都認不出來啊！” 　　“納家家規，黃賭毒沾一者，屍骨不入祖墳，靈位不進宗祠。” 　　馬占利仍舊低頭薅著頭發，說道：“煤礦一開始進行得挺順利的，後來有一幫地方勢力勾結著土礦所的幾個負責人，天天來找麻煩，煤礦也停了，資金也斷了。我忙著在各個部門之間周旋打點，也就顧不上少川了。” 　　“後來才知道，少川因為氣不過，去砸了人家的公司，被派出所的給抓了，出來以後就一蹶不振，我想讓他先回來，可是他說他沒臉見你。” 　　“後來，他背著我到地下賭場去賭博，又欠下了一屁股債，人家讓他幫忙從邊境帶點貨，賭債就兩清了。” 　　“我知道了這個事兒，到邊境去找他，在那堆貨裡找到了海洛因，足足五公斤。” 　　“我勸少川跟我去自首。” 　　“少川覺得，他這是被人給算計了，就算到了公安局，他也說不清楚了。” 　　“當時一隊緝毒警察追著我們的車跑，少川為了我能撇清關係，開進一個山坳裡讓我跳了車，自己......自己開著車就沖進了江裡。” 　　“後來我打聽到，車子撈上來的時候，人已經沒氣了，車上的貨也都沖走了。” 　　“我跳車之前，他讓我發誓，對他死亡的真相保密，隻告訴你，他的死就是一場普通的交通意外。” 　　“納家家規，是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寧願死，也不願跟那批貨扯上關係，我想，他是怕讓你失望吧。” 　　馬占利趴在桌子上，已經泣不成聲，咳嗽了兩聲，找書苑 www.zhaoshuyuａｎ．com 接著說道：“後來我打聽到，當時讓少川帶的那批貨是要發往雲川的，心想，算計少川，想利用他帶貨的人可能跟雲川有關，我就把煤礦賣了，到雲川做起了房地產開發，想著把事情查清楚，給少川報了仇，回去給你一個交代。” 　　納迦南聽著，淚水悄悄劃過臉頰，伸手撫摸著馬占利的後背，說道：“占利，這些年，我錯怪你了，讓你受苦了。少川的仇，我來報。” 　　“我懷疑......”馬占利抬頭，掃視了一眼眾人，欲言又止。 　　楊向雲識趣地轉頭，對著馬占利的三個跟班，笑笑說道：“三位兄弟，會打麻將嗎？走，陪我打幾圈。” 　　三人看了一眼馬占利，馬占利點頭默許，三人便跟著楊向雲走出了餐廳。 　　楚尋劍也欲起身離開，被納迦南拉住。 　　“占利，尋劍兄弟不是外人，我信得過他，這邊的事兒，也得有個熟悉雲川環境的人幫忙。”納迦南拉著楚尋劍，對馬占利說完，又轉頭，鄭重地問楚尋劍道：“就是前路兇險，尋劍，你可願意陪老哥哥我戰這一場？” 　　“我這一路跟他們鬥過來，雖然談不上九死一生，卻也是在刀尖上尋一個公平正義。”楚尋劍眼神堅定地說道：“更何況時勢推拉至此，想來，我們要與之對弈的，怕也是同一幫人吧，承蒙兩位哥哥信得過，楚尋劍定當竭力。” 　　“好，尋劍兄弟，你看現在的形勢......” 　　楚尋劍擺手打斷馬占利，四下看了看，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兩位哥哥，咱們到樓上辦公室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