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觀中去往市集近十四五公裡,山路崎嶇難走,腳程快些的趕路也需兩個多時辰,不巧市集隻開放至午時。 “師弟快醒醒,我們該去市集了。”徐燁連叫兩三回,被窩裡的人愣是紋絲不動,他無法,隻得先行下山,又怕陳木醒來會餓,還在榻前矮凳上留了些吃食,這才放心離開。 今日下山的路與平日裡有些不一樣,路上盡是滾石碎砂,小路邊的灌木也不知被什麼野獸踩踏的滿地縱橫。徐燁此時隻有慶幸還好隻是自己下山,不然以師弟那小身板,走到集市怕是夕陽都滿布天邊了。 鄉間市集也就賣些土貨粗布,很少有精細地棉布,他索性直奔成衣攤,依照著師弟都尺寸大差不差買了兩件,突聞不遠處有人哭鬧喊冤。 原先隻是一人哭鬧,半晌不到卻形成聚眾之勢,徐燁心生詫異,尋著聲源地找去,卻見眾人皆圍著布告欄,個個哭得膝行向前而頭搶地。 布告欄兩側有守衛拔刀怒瞪,徐燁往人群中擠了擠,卻也不敢太過靠前,這才瞧見布告內容。 “經都衛府查明,浮州太守王相知傭兵自重,勾結叛軍,結黨營私為天地所不容,應民心所望,特命都衛府即刻將其收監關押,三日後處斬。” 太守王家?那可是瑞王母家嫡親侄兒!浮州百姓之所以在如今的年歲還能吃上飯,全靠瑞王念及自家母舅在此處當差平日照拂一二。於全城百姓而言,遠在皇城龍椅上的皇帝老兒無人認識,但是談及瑞王,那是無人不知。 群聚的百姓越來越多,徐燁心裡一驚,雖想不通其中的彎彎繞繞,卻也斷斷不敢再閑逛下去,慌忙朝白羊觀趕去。 陳木睡醒睜眼已是日上三竿,院子裡靜悄悄的,陽光透過欞窗上的油紙滲進了室內,在地板上留下了星星點點。 他腹中正好饑腸轆轆,探身一看,矮凳上正巧有徐燁留下的吃食,這時也顧不上其他,抓起就是狼吞虎咽,心中料想白羊觀地勢偏僻,要去市集必然一早就出發,自己又貪睡誤時,徐燁定獨自去了市集。 心中有暗自惋惜,徐燁確實真心待自己這個師弟,若不談他師父敵我難辨,單他自己倒也算是一個知心好友。 陳木這一路行乞走來,見了太多路有餓殍,河有浮屍,易子而食都屢見不鮮,心中早就不欲逃出白羊觀。 白羊觀破敗蕭條,三公那時還揚言此處香火鼎盛,著實可笑。 好在因道觀人煙稀少,後院也鮮有人至,昨日徐燁又說那老道兒常年在外遊歷,聯想他勾結三公為了莫名的卦象到處尋自己,著實不像是正經道士,陳木懷疑這個道觀隻是掩人耳目罷了。 他走進裡間,一眼望去,整個房間整整齊齊,以徐燁實心眼兒的性格,若是想藏些東西必然是藏在此處…… 他快步向前,彎腰屈身,翻開裡側枕頭一瞧,果不其然,有本卷邊的線裝筆記,筆記封麵已然褪色泛黃,題名——《楊齋錄》,內頁殘破不堪,許多已經撕毀。 陳木側身斜靠著腳踏翻開看了看。 “老騙子非說是我爹,他放屁,爺爺我天生地養,他也配?我呸!” 中間撕了好幾頁…… “這老兒,自己裝瞎子招搖撞騙也就算了,還要拉著我去學個什麼六爻八卦!老子才不學!!” …… 前頭剩餘未撕毀的那幾頁,每頁全是那幾個狗爬字,有些難以辨識,末尾幾頁卻好得多。 “老騙子要拿我做投名狀去舔那賊子,嗬!他怕是忘了十五年前那賊子為了半塊破石頭,屠盡了我楊家莊七十八戶二百二十餘人吶,他怎麼敢!” 可能歲月久遠,那句末敢字略有些暈了。 “哈哈哈哈,那老賊家小兒還敢叫囂讓我跪爬著求他?不知現為人彘可還開心?” “他們想要我去找那人,嗬,我偏不叫他們如願。” “今日外頭有一片葉子飄進了我手心,也不知是什麼樹的葉子,我摸著葉片乾了半邊兒,邊緣圓滑像是銀杏,應當是好看的,若是往年,這個時節,我定給燁兒多摘些柿子做柿餅,燁兒最愛柿餅了。” …… 再後麵就沒有了,真是最難憑托是人心啊。 陳木心有不解,徐燁應當與筆者楊齋很是親近,才時常翻閱,書中內容隻差直言這老道士不是好人了,他怎麼還能做到對老道士言聽計從。 他將筆記放回原位,整理了下弄亂的床鋪,便向院子裡走去了。 雖是深秋,院子裡的灌木還很是蔥蘢,西側倚墻而立是一片苦竹從,撥開還能看見有條青石板小路。 小路蜿蜒曲折,隱約看見盡頭有紅柿高高掛起,枝頭似有老鴰“哇——哇——”叫了兩聲,叫人略有些心驚淒涼。 此時日頭微斜,陳木心裡估算著徐燁的腳程,料想這會兒他也該回來了,便想去山門前迎接。誰知剛踏出後院兒的門檻,還沒過連廊,就看到前院兒大門晃動的厲害,他忙繞到連廊背後,縮著腦袋,屏住呼吸躲在花窗下。 陳木伸了伸脖子,探著腦袋從花窗後往外看,果不其然,隨著一聲巨響,大門被強行破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瞬間湧進一群粗布短衣裝扮的壯漢,為首之人身披鎧甲,腰懸彎刀,鐵麵劍眉,不怒自威。 陳木不敢再看,驚覺此人目的定是自己,這破道觀除了後院的小徑倒是連個狗洞都沒有,他跑回後院,揣上徐燁枕下的筆記,沿著竹後小徑慌忙奔去。 那小路盡頭是個竹林,竹林裡層疊錯落著許多假山,陳木扶著竹子,繞過假山,繞了個七七八八回,越跑越深,回過神來早就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陳木跑了許久,實在是跑不動了,心一橫,直接癱坐在地上大喘氣,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徐燁的聲音。 “你!無恥!咳咳咳咳咳” 他循著聲音摸索著找去,隻見徐燁一人倒在血泊之中,身旁並無他人。 他快步沖到徐燁麵前,發現他被一把七星劍貫穿前胸,胸前暈了一大片血跡,頓時腿一軟,癱倒在地,他雙手並用奮力爬到徐燁麵前,想要堵住那個傷口,可是卻連拔劍地勇氣都沒有。 “師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師兄,你醒醒!” 徐燁費力地看向他,手指著他來時地方向,嘴唇蠕動想要說些什麼,陳木忙垂下頭,耳朵湊近去聽,卻隻聽到一聲聲的“跑”。 徐燁怕那兇手還會回來,忍著痛喊自己快跑。 他視野逐漸模糊,淚水有些控製不住從眼眶滾落,他不明白為什麼早上還給自己準備吃食地人現如今卻橫屍此處,那老道不是他師父嗎,又怎會痛下殺手? 徐燁漸漸沒了氣息,陳木心裡很是悲痛,卻也不敢再耽擱,跌跌撞撞向他所指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