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致遠道人遊歷歸來時,路過齊衡山腳下徐家村,見村界碑處癱坐著一小兒,約莫十歲左右,衣不蔽體奄奄一息,歪斜著腦袋,似有若無地發出細微嗚咽聲,隻一息尚存罷了。 致遠雖速來鐵石心腸,但念及觀中無人照看,正巧缺個道童,就將這小孩帶回醫治。小孩醒來後也不哭鬧,又將致遠視為救命恩人,很是聽話,致遠便為他取名徐燁,留了下來。 陳木垂頭跟著徐燁,眼中隻有掌燈之人照亮的腳下一方土地,心裡百感交集,且不說對前塵往事毫無記憶,又看當今本就亂世難以茍活,自己如今身無長物,真是可嘆可悲。 徐燁也是將將十幾歲的少年,正是活潑好動缺少玩伴的年紀。他領著陳木走了一路,嘴裡也念個不停,巴不得把周遭好玩的好吃的都說個遍。 “師弟師弟,哎呀我忘記你初來沒什麼衣物,也沒給你備下,這可如何是好。”徐燁突然走了半道兒停了下來,騰出一隻手撓了撓頭,滿是懊惱地嘟囔,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陳木。 陳木雖然覺得那老道不是什麼好人,但是這個便宜師兄瞧著卻是真心實意熱心腸,思及這裡便側頭朝徐燁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那師兄可否借我件舊衣穿穿,明天我們再下山去買,如何?” 徐燁當即開心的一拍手,“對呀,明天去市集!”陳木看著徐燁提著燈籠手舞足蹈地往前走,心裡頓覺好笑,懷疑他其實隻是想找借口逛集市罷了。 徐燁手舞足蹈,正是高興的時候,燈籠卻沒拿穩,“啪嗒”一聲跌落在石徑上,剛剛稍微有點光亮的小路立刻變得漆黑一片,周遭也靜悄悄的。 “哎呀,瞧我這樣。”陳木被嚇了一跳,拽緊了徐燁的衣擺,徐燁正要蹲下身,想去拾起殘破地燈籠,卻在蹲下的瞬間被陳木拉了個踉蹌,直接跪趴在地上。 陳木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哈哈哈哈哈,師弟你怎麼如此膽小。”徐燁反而不以為然,直接一股腦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握著陳木的手腕,摸索著向前走,“跟緊師兄,別被野貓叼了去。” “師弟,你來的正是時候,後山柿子樹上結了好些柿子,我前兒去看了看,那些個掛在梢頭,紅彤彤一片,可好看了。” “我先頭沒忍住,先上樹吃了個飽,哎,你可別告訴師父。”他想到這,還不由地咂了咂嘴,想是嘴裡還留著柿子香甜的記憶吧。 “師弟,你之前吃過柿子沒,你當知道柿子雖甜美,但是這世上最好吃的確是柿子做的柿餅。”他回過頭,離陳木近了近,又說,“可惜師兄不會做柿餅,試了怕是要糟蹋這些個好物。” 山中的深秋已經略有冬日的涼意,空氣也是枯枝敗葉的味道,烏雲蔽月,腳下踩著層層枯葉,陳木在心裡丈量著師兄手掌的大小,手腕被握著的那片皮膚都是暖暖的,讓人不想割舍。 此處道觀確實蕭索,陳木趁徐燁點燈的功夫,打量了下周圍環境。 院落北上房破敗不堪,紙糊的窗戶被風吹的咋咋呼呼,透過窗戶洞往裡瞧去,黑漆漆一片,近處隻能看到層層疊疊的蛛網,還有厚若幾寸的灰塵。東西廂房看上去倒是窗明幾凈,院子裡的花木也生的枝繁葉茂,深秋初冬之際,角落還能瞧見茶花嬌艷盛開。 徐燁見陳木掛著破布爛衫,渾身黢黑,便領著他直接去了西廂房,自顧自介紹,目前道觀隻有他與師父兩人,師父常年在外遊歷,居無定所,所以觀裡隻有這一間院子尚且可以住人,就是要委屈他與自己擠一間房了。 他一慣就寢在東廂房,西廂房有兩小間,一間是廚房,另一間是浴房。 說罷拎著陳木的後領就去了浴房,自在觀中生活以來,他哪裡見過這樣的臟兮兮,,還好熱水是現成的,木桶、皂莢也一應俱全。 徐燁倒完最後一桶水,留陳木一人在水房,臨出門囑咐道:“師弟!你先洗著,我去給你拿衣服啊!多搓搓啊!水管夠!” 那浴桶著實有些高了,有沒有腳蹬之類的,陳木費了老大勁才爬進去。前後換了三桶水,陳木才將自己裡裡外外,發絲發縫都洗乾凈。 騰騰的熱氣撫慰了他的緊繃許久的神經,空氣中皂莢的清香治愈了他無措和焦慮的心情,讓他昏昏欲睡,直至水淹鼻尖才猛的清醒,手忙腳亂撐住了桶邊。 “師弟,這衣服是我去歲所穿,我估摸你的身量應該剛剛好!”是徐燁,他進來把衣服搭在了屏風上麵就出去了,也不催陳木,隨他泡多久都行。 陳木翻了個身,趴在桶沿上,又瞇了會兒,再次醒來時洗澡水已經變得有些微涼,他趕緊起身擦乾水汽,低頭找不著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又實在是不想再穿又臭又臟的舊鞋,索性套上徐燁的舊衣赤腳走了出去。 徐燁正在外間榻上鋪床,回頭一見這小孩脆生生地扶著門框站在風口,寬大地袍子,發絲還滴著水,一縷一縷地搭在後背,浸濕了一片。他心下一緊,這都要入冬了,正是季節交替,易染風寒的時候,都怨自己想的不周到。 他快步走過去關上門,招呼陳木趕緊進來,蹲下身讓他扶著自己的肩膀,埋頭仔仔細細地給他擦著腳,又翻箱倒櫃找了雙新鞋給陳木套上,才起身換了帕子替陳木擦著頭發。 “師弟,都怪我忘記給你拿鞋。” 陳木聽背後地人小聲嘟囔,聲音悶悶的,不禁彎了彎嘴角,帶著笑意回道,“怎麼會?師兄多慮了。” 雖才認識半日,但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師兄是個實心眼兒的人,而自己一無所有來到這裡,承蒙照顧已是難得,哪裡還會怪他,若日後有機會,一定要給他買一籮筐柿餅。 就寢時,陳木睡在暖閣軟榻上,閉著眼睛聽徐燁嘀嘀咕咕,被窩裡暖洋洋的。 “師弟!我見過這世界上最大的雪,你肯定沒見過!那個雪下的特別大,我朝雪地裡踩了一腳,半條腿都陷了進去,廢了老大的勁兒才拔了出來。” “哎,那時候我才跟你一般大,師弟,你今年多大?”徐燁探出頭朝陳木方向看去,半晌未聽見他回應,便也自顧睡去了。 陳木的腦袋昏昏沉沉,隱約是聽見徐燁在問他什麼,但是實在是睜不開眼,張不開嘴,他倒也不強撐,抱著被子,嗅著太陽的味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