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木愣住了,他想起徐燁倒在血泊中的屍體,想到了他努力想開口卻怎麼也說不出的模樣,他一身湛藍的道袍被猩紅染得漆黑,他望著自己的眼神盛滿了不甘……臭道士憑什麼決定別人的生死,又憑的什麼將徐燁的真心舍棄在地。 陳木還記得徐燁和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師父是好人。” “師弟你誤會師父了,師父也是為我們好。” “師弟你放心,師兄一定好好照顧你。” …… 一時間眼淚盈了滿眶,他低下頭有意遮掩一二,蘇欽就著他垂頭的模樣,看見眼淚滴滴答地順著陳木的臉頰流下了。 樹有榮枯,人有生死,各依天命。 他輕撫陳木腦袋上地發髻,又搭著他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死者長已矣,致遠老道兒也被我殺了,大仇得報,徐燁也會心安瞑目的。” 又說:“走吧,徐燁在何處,帶我去瞧瞧”。 陳木抓著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瞪著泛紅的眼睛細細觀察著周圍環境,幽幽地開口,“心安?” “他這樣的人,怎麼會真的恨自己的師父呢?”他冷冷哼了一聲,“他巴不得能犧牲自己不值錢的性命去給他那嫡親師父掙得一生榮華呢” “他若是泉下有知,說不準如何咒罵你我二人呢。” 他言辭譏諷至極,饒是蘇欽也有些意外,心裡倒是湧起了幾分不平,“你何必這樣作踐他,他什麼性格,你我都清楚,他隻會怪自己,又怎麼會怪別人,他若真的泉下有知,知道你這樣想他,怕是直接要午夜入夢找你來算賬。” “他跟我算的是哪門子賬,不過才認識兩三日,我才不會在意他。” 陳木找準了方位,大步流星就走了,蘇欽在後愣了愣,轉而笑了笑,並不在意,不急不慢地跟在他身後。 徐燁還是維持著陳木離開時的模樣,通身血跡皆已乾涸。 陳木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屍體已經僵硬了,再看了眼,他懷裡好像揣著什麼,鼓鼓囊囊。 他抬頭看了眼蘇欽,蘇欽雙手抱胸,微微頷首示意,“你解開瞧瞧是些什麼?” 陳木依言解開徐燁的外衣,揭開那層衣襟,是兩三個沾著血跡的柿子,飽滿可愛又橙黃橙黃的柿子被徐小心地捂在懷裡…… “那致遠老兒一人吃著兩家飯,明麵兒上幫著瑞王在找你,暗地裡收了老閹人的錢財囚著我。”蘇欽沉思片刻又說,“徐燁多半是來後院摘了些柿子,轉頭就撞破了臭道士和李謂的勾當。” “說不定就這幾個柿子,他還想分些給我呢。” 陳木沒有言語,沉默著又翻了翻,徐燁的懷裡還有臟了的新道袍,道袍疊得工工整整,裡麵夾著幾枚銅錢,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小木頭,你再瞧瞧他的手掌心,可有什麼圖案?” “什麼破名字,和你不熟,別瞎叫!”陳木嘴上最是厲害,人卻聽話地展開徐燁的掌心,果不其然在他的右手發現了一些圖案,七七八八的花紋,繁枝細節,層次分明,雖是零散著,卻自成一體,是指代山林碎石或是其他,陳木都不認得。隻覺小小掌心,方寸之間,日月山川呈現其間。 “此為山八陣,演自於諸葛先生水八陣,雖不是水八陣含飛禽走獸那般精妙,但用於此地確實綽綽有餘。” 蘇欽擼起袖子伸出手臂,將同樣的圖案舉到陳木麵前,“這就是我能找到這裡的原因。” “那臭道士是怎麼找到的?”陳木喃喃自語自語道。 “所以,”蘇欽略停頓了下,忍痛道:“他被殺並非是致遠臨時起意,而是一路跟蹤,確保四下無人才行的兇。” “我就不信那李謂能在這裡麵摘得乾凈!”陳木咬牙怒道。 蘇欽聞言笑出聲,抬腳往前就要走,陳木對比著水八陣,瞧著方向是後院小徑,忙跟上。 “你快省省吧,他摘不摘得乾凈,你又能如何?不自量力。”蘇欽又言:“再說,他們連楊齋都不曾放過,徐燁又算得了什麼?” “楊齋?徐燁有一本雜記叫《楊齋錄》,我偷偷翻過,他好像與臭道士是父子關係,如何就礙了瑞王的眼?”陳木跟上了蘇欽,與他肩並肩同走。 “非也,瑞王愛他愛的不行,哪裡舍得殺了他?” 陳木聞言大驚失色,他,他,竟和瑞王是那樣的關係?瑞王與王妃不是伉儷情深,羨煞旁人嘛? “哈哈哈哈哈小木頭,你怎麼連這話都信?” 蘇欽瞧他著實傻的可愛,才鬆口坦言一句,“你隻需知道他是個短命無福的天才就罷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水八卦便是當初他用青山石莫得粉蘸水給我們畫的。” 當初陳木在此地繞了足足有大半天,這晌有蘇欽帶著,不過走了百步就走出了困境,可見那楊齋真乃大才啊。 “今夜我們就宿在觀裡,我記得徐燁還存了些銀子,我去翻翻,你看看有沒有什麼乾糧都帶上,明天天亮我們就下山。” “……知道了。” 果然是不拔毛的鐵公雞,都這時候了,還惦記著徐燁的那點兒身後財,可憐師兄省吃儉用,倒是便宜了這個冤家。 陳木頗有些惋惜,卻也沒再說什麼。 白日經歷那麼多是是非非,又涉及生殺性命,陳木睡得不太安穩,夢裡光怪陸離,一會兒奇幻瑰麗的光暈裡有一片花海美景,他還未走近,又似天降窮奇兇獸撕咬不放,驚得他一下就醒了。 他擦了擦額間冷汗,翻身下床推開了門,瞧見此刻天邊剛泛青,日頭未見,林間山嵐四起,水露深重。 院子裡,淩晨夜色尚未退去,在斑駁模糊的陰影裡,蘇欽僵坐在石凳上。他瘦削的背影與青灰色的晨霧融為一體,也好似要隨晨霧一起,在日出之際消弭殆盡。 他手中握著的那盞茶早就沒了熱氣,身側的行囊,並上兩柄木劍是他與凡塵僅有的牽連。 不!蘇欽不是破曉晨霧,晨霧消散是希望,他是不見星月的午夜,不見來路,未有歸途。 陳木靠著門框,靜靜地瞧著,瞧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霧氣漸消,才沖他喊了一聲,“發什麼呆呢,還走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