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 腦袋昏沉的張建偉,靜靜看著淺淺的河床上,一群長腳的白色水鳥正在水中踱步,三兩隻小鹿撇著腿在河邊低頭飲水 水鳥時不時將尖尖的鳥喙插進翅膀羽毛之間,細細梳理。偶有小魚遊過,水鳥便迅速啄下去,然後熟練地仰頭吞下 十分優雅 此時的他已經瀕臨死亡。 胳膊上的傷口還好,但腿肚上卻被實實在在撕扯掉一塊肌肉,他渾身高燒不退,上半條腿紮束的止血布條整個腫脹起來,而腿肚以下麻木地失去了知覺,隻剩下空蕩蕩的疼痛沿著脊髓神經一陣一陣地沖擊他的腦海 ‘這地方,他媽的究竟是哪?’張建偉百無聊賴的想著 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寬闊的河水在遍布礫石的淺淺河床上肆意流淌著,河邊是逸散著昨夜濕漉漉霧氣的鬆柏林 天空清澈地如同被水洗過一樣,清風始終不緊不慢地徐徐而來,從不膚淺地激蕩 遠山看起來也圓潤雄偉許多,像是從未被抹去棱角的少年,帶著稚氣未退的嬰兒肥 眼前的鳥獸和昨日的雜毛畜生,更是絲毫不懼怕直立兩腳獸,眼神中透漏出未被人類過度毒打教育的清澈和狂妄 豐沛水汽裹著晨間的涼意,讓河灘上的張建偉,發自靈魂深處地感到蒹葭萋萋的涼意!那是死神在舔舐他的靈魂,或許不久以後他就會想那攤碎肉的主人一樣,被野獸啃食殆盡,然後悄然無聲地化作這蓊鬱碧翠的蘆葦桿上的一根長葉 這麼近乎原生態的地方,這地方如同處女地一般,嶄新的自然天地山河,究竟在哪裡?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天地之間一片清新靈氣縈繞,張建偉有些貪婪的深吸一口,微微發涼的晨間清明氣,稍稍讓因為發燒而昏漲的腦袋好受許多,瀕死的他大聲吟唱起,那些記憶中的詩經 那些詩歌在曾經課本上文字是那麼的蒼白拗口,如今垂死的他眼見此景,那囉嗦語文老師念經般的朗誦畫麵卻莫名的浮現眼前耳畔,像是揮散不去耳蟲夢魘,又像是垂死之際走馬燈般的回光返照。 教育在此刻完成了閉環,可為時已晚 他肆意大聲的吟誦著,近似於那隻被他扼死野狼在喉管間發出的嗬嗬哀鳴。那些水鳥野鹿則疑惑的歪頭凝視,並未驚走,隻是淡定地看著他發癲 ‘或許死在這裡也不錯’ 他心神一鬆,茫茫沉沉到接近窒息的困意,浪潮般襲來,堆滿心頭。但心頭懸吊著的一絲荒謬的疑問,卻愈發濃烈起來 ‘無所謂了,做個不知死於何處的孤魂野鬼也不錯,畢竟有人會記得我’ 埋骨無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張建偉想到那個被他死死托舉起來的小丫頭,無比釋懷地笑了。上揚的嘴角牽動扯開了蒼白裂口的嘴唇乾皮,但這點疼痛他根本不在乎了,他輕聲哼唱著 “在茫茫的人海裡,我是哪一個.......不需要你認識我....我把生命融進,融進祖國的江河...” 想到這,他艱難的爬起來,扒拉起身後的那攤碎肉 如殷紅的殘破屍塊如同一朵碩大的花朵般,散落一地。那屍體身下壓著一件被血浸染的沖鋒衣,看不出是什麼牌子,但沖鋒衣內裡的口袋裡卻裝著一張身份證 再遠一些的地方,一隻被撕碎的登山靴、半截腳掌和折射著陽光的碎屏手機泡在水裡 他終於發現這具連骨頭都被咬斷的屍體,是和他一樣的生物。昨天他在驚慌之中雖然摸到了一顆眼球,但是也未曾多想,他完全沒想到這竟然是一具人類的屍骸! 昨夜他竟然將同類的屍骸扔給那隻饑腸轆轆的野狼,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想到這裡,張建偉感到一陣陣的悲戚痛苦和悲愴無力,不僅僅是因為愧疚 他仿佛也看見了自己的結局 在天地一片寂靜的時候,蘆葦蕩深處傳來一聲驚慌鹿鳴 “呦、呦律律” 一聲警報,擊碎了河畔的寧靜和悲傷。飲水的小鹿驚慌亂竄,水中的水鳥忽扇翅膀,迅速升空。隻有腿腳不便的張建偉,神色緊繃的看著抖動的蘆葦叢 那裡有一條獸徑小道,一隻讓所有飛禽野鹿都懼怕的怪物,正在那條小道上潛身抵近 張建偉拖著腿站起身來,昨夜他從身後那攤被吃掉大半的同類屍體裡,尋摸出兩條骨棒抱在懷裡當做武器,用來抵抗潛藏在夜幕中的恐懼 那恐懼現在肉眼可見起來時,他卻不再惶惶 手中的骨棒給他許多實實在在的力量感,此時正好握在手裡,當做防禦拒止的武器。 對於疲憊、饑餓且失血過多,還發起高燒的他來說:即便來的還是那隻被他打敗的野狼,他也抵抗不住了,但他是一個人,他不允許自己無力地躺著,在野狼啃噬中痛苦的死去 人,本來就是頂天立地的一撇一捺! 他可以坦然麵對死亡,但是他要揮舞手中的骨棒敲碎潛身抵近的死神腦袋! 然後他便看見 那隻昨日吃飽就走的野狼,眼神淡漠的,輕輕搖晃著低垂的大尾巴,施施然從茂密的蘆葦蕩中羞澀地鉆了出來 張建偉咒罵一句,氣急敗壞的將手中一根骨棒砸向它,野狼見他還沒死,守了一會便訕訕而去 傍晚時分,肚皮癟癟的野狼又至... 幾次折騰下來,原本心存死誌,甚至認為‘死在這裡也不錯’的他,消散的求生欲竟然恢復許多 周圍水流環繞,他身體虛弱體力也漸漸不支,況且腿肚上被野狼撕掉一大塊肌肉,暫時喪失了行動的能力。即便貿然離開這裡,大概率也走不遠 況且此處實在蹊蹺,不僅有吃人的兩隻野狼,還有那些不怕人的水鳥和野鹿 野生動物這麼多,生態係統這麼良好的地方確實少見,那麼救援來的時間可能要大大延後了一直沒等到救援的張建偉,判斷清楚了自身的處境之後,在時時刻刻粘附在他胃壁上的饑餓驅使下,直勾勾地望著那一具還算是新鮮的狼屍。 他忍住內心不斷翻湧的乾嘔,終於還是用牙齒,撕開了那具狼屍的皮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茹毛飲血的人在此時,重新變回了兇殘的獸!他甚至迫使自己努力的多吃一點 ‘都快餓死了,還管什麼衛生不衛生?管什麼是不是保護動物?’ ‘生存是生命的第一訴求!’ ‘隻有活著,才能被審判!就讓林業局或者動物園審判我吧’! 胡思亂想的念頭瘋狂隨著野狼的血肉塞進他的身體,他感覺自己慢慢活了過來,甚至暗暗後悔沒有趁熱吃。求生和饑餓,讓張建偉迅速拋棄了文明世界所強加給他的,一切冗雜的文明規則 他不想被餓死,然後屍體被那雜毛畜生撕咬成那個樣子 他努力大口吞咽著、忘我地吸收著那血腥的騷臭狼肉中,蘊含的濃鬱獸性。在這一刻,張建偉和他殺死的那隻狼,和那隻他還未殺死的狼,在靈魂上達成了一致 人,自始至終都是動物的一種,又何談人性高於獸性?倉廩足而知禮節,無傷大雅的精神需求在深埋於肉體中的饑渴麵前被迅速拋棄 他渴飲生水,饑食生肉,還得要提防著那條越來越躍躍欲試的野狼 如此幾天之後,但是他的傷勢竟然漸漸地恢復了許多,至少不再昏昏沉沉的發燒,腿腳也不再一動彈就疼痛的受不住了 能走便能活! 這個成年人類雄性,一瘸一拐的從水裡摸索著找了好久,最終找到幾塊尖銳的薄片石頭,放在粗糙的岸邊石上,耐心地磨了許久 他舉起手裡的石刃仔細端詳,陽光下,黝黑的石頭反射著鋒利的光澤 這隻無毛野獸滿意的咧嘴笑了起來
第三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