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原來,我是這樣的我(1 / 1)

餘生總會和佳雨談起對依灰的思念,佳雨也總還是會吃醋的,她也許理解不了餘生為何那般,但她始終會接受餘生如從前般蒼白的解釋,還會抱著他溫暖他。   還是一個平常的放學,星夜漫步。   餘生向佳雨說起了一些事,大概是說他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他說佳雨跟著他,長大後會吃苦的。   那時候其實餘生心裡有兩個聲音,一個告訴他要好好和佳雨在一起,另一個告訴他自己隻會害了佳雨。   可佳雨還是拉著餘生的手,說她不怕,要和他一起麵對未來。   那夜的歸路太漫長,兩人在“T”字路口向著左邊去了,是佳雨把餘生送到了樓下。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人世間裡不知處的那座牢籠,餘生能告訴佳雨的隻有這些。   他像濃霧裡的那隻蝙蝠在遊蕩,更像是沒有眼睛一樣找不到方向,去不到更深處,亦無法逃離他的人世間。   直到後來的某一天,有人打開了人世間不知處的牢籠,餘生才知道,噢,原來是這樣。   那個銹跡斑斑不知道塵封了多少歲月的牢籠中,困著無盡的黑暗和另一個餘生,隻有當牢籠被打開的時候,他才會了解到真正的自己,那時候的他才能完整的看到這整個人世間。   他喜歡看小說,第一次看的時候還在上初中,是從學校借的書——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他隻是覺得名字好聽就借來看了,那本書很久以後被拍成了電影。   晚自習,教室裡的燈全都開著,很亮也很安靜。餘生如往常一樣小心翼翼的掏出手機來,繼續看小說。   剛看了沒多久,這時屏幕上出現一個彈窗,是一條信息,來信人寫著爸爸,詳細的消息需要點進去才能看到。   餘生很抗拒爸爸的消息,因為每次都是安排餘生在什麼時候和他一起去什麼地方,大部分時候是應酬。   對餘生來說,和一群不認識的人吃飯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都是些爸爸生意場上的朋友。   每次飯局上餘生都如坐針氈,時時刻刻祈禱著能快一點結束。   總會有人帶著親切與好奇的目光詢問爸爸,他們會問餘生是不是就是久聞的大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   而爸爸則是春風滿麵的含笑一一介紹。   他的父親是那個端坐在王座上的君王,而他則必須要化身為王座下高貴的第一殿下。   餘生是君王的大殿下,他該身著華服,即便是兩手空空,也要用高傲的眼神來審視這人世間。   他會略帶謙遜的和所有叔叔阿姨問好,其實每一次問好他都不記得上一個人了,餘生不止臉盲,他還根本不會或者說不敢仔細看他們。   桌上會有很多精美的菜肴,比他平時吃的高級很多。   他要保持大公子的風度,每道菜淺嘗輒止,甚至有些還會受他冷落不曾動過。   席間的推杯換盞,有時爸爸也會示意餘生去倒酒,他總是雙手持著酒瓶,慢慢傾斜,為對方斟上一杯好酒。   如果細致的動作能體現他的優雅,那麼杯中無沫便是他的涵養。   隻是這酒,是離杯口近一點呢,還是遠一點呢,他不知道,就像不知道袖口到手腕的距離一樣。   像某次一位老先生聽過介紹後,莫名的誇贊餘生是後生可畏,而餘生則連忙雙手握住老先生的手,仿佛終於得見慕名已久的長者,受不起他的贊賞而滿臉羞愧的搖頭說著不敢當。   離開後餘生還要暗自責備自己見到長者是否應該雙手相握,是否應該左手在上,或者是右手在上。   爸爸從未如此要求過他,但餘生總是這樣做的,已經很多年了。   每一次餘生都逼著自己要表現得知書達理,盡可能讓所有人都覺得他有世家公子的風範。   他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從何而來,所為何事,統統不知道。   他隻知道大公子應該要有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膽識,但其實他卻是個連蟑螂都害怕的膽小鬼。   他還知道也許自己的失禮會傷了爸爸的顏麵,所以他小心謹慎的說每一句話,做每一件事。   餘生真的很累,他隻是一個長在山間的野孩子而已,可君王總是驕傲的介紹著他那高貴的第一殿下。   看著屏幕裡的彈窗,餘生倍感疲憊,他很畏懼這樣的來信,等了好半天後他才打開來看。   出乎意料的,這次並沒有什麼安排,反而隻有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餘生,在上課沒有,爸爸想你了。”   突然的關心讓餘生有點反應不過來,他抬頭看了下四周,片刻後再次拿著手機仔仔細細的看著每一個字眼。   反復看了好幾次,餘生終於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他覺得挺奇怪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說想他了,這可不像那個男人的口氣。   他還沒有聽他說過想自己了呢,回復起來的話稍微會有點麻煩。   自己該要怎麼回復,才能表現出自己收到了他的想念,並正為此開心呢。   餘生突然發現,自己長這麼大,卻從沒聽他說過想自這樣的話。   從來沒有麼?餘生翻開了自己所有的記憶,好像真的是從來沒有。   “原來從來沒有啊。”   想到這裡,一股莫名的心酸從餘生心底滋生,逐漸蔓延開來,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甚至感覺有些羞恥。   漸漸的視線也開始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為什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自己如此傷感,有要落淚的感覺。   可是他越想越覺得心酸,心酸的感覺讓他視線越來越模糊,羞恥感也越來越強烈,最後合在了一塊兒不斷地沖擊著他柔軟的心。   他終於感受清楚了,原來自己心裡有那麼多的小九九,可他卻羞於啟齒,從未讓任何人看到過,包括他自己。   那句話深深的印在餘生的心上,肆無忌憚的摧毀了他所有的心防,仿佛成為了一把鑰匙,一下子就闖進了他內心的最深處,把他帶回到了隻屬於他自己的人世間裡。   他見到了那隻遊蕩在無盡迷霧中的蝙蝠,也終於第一次見到了不知處所在的那座塵封了不知多少年的牢籠。   牢籠被打開了,無盡的黑暗湧出淹沒了餘生,他看到了裡麵的另一個自己。   看著裡麵的餘生睜開了雙眼,宛如他自己再一次睜開眼。也許這一次,才是餘生真正的睜開雙眼,真正的用他自己的眼睛看清了他的世界。   他看到了以往那些他看不到的東西,感受到了那些被他埋藏了不知多少年的情緒,此刻一股腦的全都爆發出來了。   他再也扛不住了,淚水不斷地向外湧出,還能清晰的感受到每一滴淚劃過的軌跡,每一道淚痕都是一段記憶中的畫麵,將他卷入到旋渦的最深處。   那是他的一生,原來自己有那麼多的委屈,原來自己那麼委屈,原來自己委屈了那麼多年。   如果那個人不要總把他當做是第一殿下,是不是也會發現他是個什麼都不會的膽小鬼,是不是也不用那麼小心謹慎...   如果當初有媽媽帶著自己去買衣服,是不是就不用害怕了,不怕那裡明亮的燈光和乾凈的地板。   是不是可以慢慢挑選那些五顏六色他沒有穿過的衣服...   找不到喜歡的衣服時,是不是也可以撒著嬌說明天再來...   也許媽媽還會溫柔的抬起他的手,把衣袖拉在手腕告訴他,到這裡就可以了,再拍拍肩膀告訴他,這裡也不能塌下去...   也許,那年趴在外公背上,也不會天真的問他什麼時候會不在了...   如果...如果...   還有好多好多的如果和也許在餘生心間迸發,混合著回憶化作人世間最柔情的雙手撫摸著他的臉龐,卻又一遍遍的為他執行世間最殘酷的刑罰,讓餘生痛苦的快要喘不過氣來。   這是他此生第一次看到原原本本的自己,原來自己有那麼多委屈,原來自己委屈了那麼多年,所有的心酸苦楚都要自己一個人扛著,自己永遠都隻是一個人。   就像黑暗中飄搖的塵埃,永遠隻能自己保護自己,自己愛自己,卻還是要驕傲的活下來。   “我也一直渴望被人收藏,細心保存,妥善安放,能免我苦,可免我傷,也免我流離他鄉,還免我枝無可依,亦免我死無人葬。”   這時候的餘生已經成了一個淚人,他極力的控製自己不要發出聲響,好在教室裡已經時不時會有些嘈雜的聲音出現,不至於有太多人發現他的異常。   他那幾個要好的朋友在悄悄的討論著,也許是從未見過這樣的餘生,大家都不知所措。沒有人知道他經歷了什麼變故,更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教室裡明亮的燈光照在身上讓他無處遁形,他覺得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站在所有人的麵前一樣,強烈的羞恥感讓他想藏起來,想藏到陪伴他多年的黑暗裡去。   餘生看著那些關心他的人,其實他心裡很開心,很感動。   他們啊,都是靠著自己一個人的力量留下來的,可這種喜悅和幸福感對現在的餘生來說,就是人世間最致命的毒藥,他能體會到的隻有無邊無際的孤獨和委屈。   分不清是牢籠裡的餘生的,還是外麵的餘生的,淚水仍在流淌,似乎要把這積壓了多年的淚全都流乾。   再也受不了這麼明亮的環境了,餘生帶著淚快步去了教室的小陽臺,那裡稍微黑一點,還有一道門可以把自己關在裡麵。   見餘生去了陽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劉也跟了上去,她小心翼翼的推開門,輕聲問餘生發生了什麼。   陽臺上稍顯昏暗的環境像是給了餘生安全感,他猶豫片刻後隻來得及說他想我了,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哽咽和熱淚讓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大劉見餘生這樣,也幫不上什麼忙,隻好輕輕把門帶上,把清靜留給他。她在外麵守著門,就像曾經有個叫夏侯的男孩子也為餘生守過門一樣。   終於隻剩下他一個人了,餘生倚著外墻望向對麵的教學樓,那邊也是亮著燈的教室,但那邊應該看不到這裡吧,至少應該是看不清他的臉。   餘生的身後便是一片光明,可他卻隻能對著黑夜盡情流淚,每一滴淚都是他的吶喊,卻隻能向著黑夜無聲的訴說。   這個昏暗的小陽臺儼然成了他的人世間,那隻蝙蝠也終於如約而至,隻是它沒有再誘惑餘生去和王座上的君王做交易,而是瘋狂的嘲笑和羞辱他。   它盡情的嘲笑著餘生是個廢物,人世間裡居然有一個它和餘生都不知道的牢籠存在,現在不僅被一句無關痛癢的話打開了,竟還放出了這麼一個怪物。   也羞辱著餘生那自以為是的驕傲真是連狗屁都不如。   所謂的驕傲其實就是餘生一身的賤骨頭罷了,他可以一個人活這十七年,他就可以一個人再活十七年。   也許他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但他不在乎,哪怕最後活成了一條狗他也無所謂,他永遠不會低頭,任誰來了都沒用,天王老子也不行。   可這一切,在牢籠被打開的瞬間仿佛都成為了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