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很開心,佳雨真的和他在一起了。佳雨給他的愛,讓他暫時甩開了那隻蝙蝠。 他還記得有一次,班主任說學校要評貧困助學金,有這方麵需求的同學可以報名。那時候他還不太認識佳雨,他還是依灰的前桌。 如果能拿到助學金,那外公外婆應該也能輕鬆些,當時的他已經知道媽媽在省會打工,偶爾會寄為數不多的錢回家,但具體有多少他並不清楚。 餘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報名,他覺得應該去報的。因為他真的很需要那筆錢來給家裡減輕負擔,可他原本是隱在黑暗中的,如果報名的話,他就會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樣赤裸裸的被所有人看到,那是他的驕傲所不能接受的。 就在內心天人交戰的同時,他還要和一隻蝙蝠對抗。 那隻蝙蝠不停地告訴餘生,它說你是君王的兒子啊,你該坐上那至高無上的王座,也該雙手拄著高貴的權杖,擁抱這人世間。 餘生不想聽它說話,但它會掐著餘生的脖子朝他瘋狂嘶吼,不停地嘲笑餘生。 “你現在做的事情,你想做的事情,就像狗一樣趴在地上搖尾巴,你是那麼高貴的血統,居然被你活成了一條狗!你所謂的驕傲連狗屁都不是!親愛的殿下,隻要你開口,你也是君王啊,可你居然甘心做條狗!” 那隻蝙蝠總會得到它想要的東西,得到了它就會離開,餘生本就一無所有,它能從他身上拿走的也就隻有痛苦的情緒。 餘生終於安靜了,每一次和蝙蝠對抗他都會得到新的力量,一股更強大的力量,這股力量足以讓他自己愛自己,自己保護自己。 還差一點點,再有一點點他就可以下決心了。 餘生靠在座椅上往後仰,企圖離依灰更近一些,他告訴依灰。 “我覺得我也可以報名吧?” 依灰很驚訝,她從未聽餘生談起過。 餘生不記得和依灰聊了什麼,不過那都不重要了,他就像一座阻攔洪水猛獸的大壩,隻要有一道裂口就能將其放出。而這一道裂口,依灰幫他打開了。 餘生報名了,這錢,得要! 很快,最後的名單出來了,很不巧的是有十個名額卻有十一個同學報名了。根據一些因素排名後,決定要從兩人中剔除一人。 而那兩人,其中一人便是餘生。 班主任會找二人談話,談過之後由他決定誰拿這最後一個名額。 餘生已經想好了,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如實作答即可。 可令餘生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前腳剛踏進辦公室他就被淘汰了。 那天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衛衣,那件衣服大概在肚子的位置有個包包,平時可以放放棒棒糖什麼的,有時候依灰給他的小零食也會放在這裡。 狹小的辦公室裡麵已經有幾個人了,顯然,班主任已經和另一人談過了,旁邊的同學可能是做公正的。 見餘生進門,那做公正的同學一下子哈哈大笑,他指著餘生衣服上那很顯眼的圖案笑的合不攏嘴。 “你這樣子是來要貧困助學金的嗎,也不換件衣服,怎麼穿著耐克就來了!” 一下子裡麵的人都笑了起來,隻有餘生略顯尷尬的低頭看著衣服上的圖案,那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勾。 “原來就是這個勾勾啊,以前隻知道耐克是一個勾,原來就是這個啊。” 餘生隻是在心裡這樣想,他沒有說出來,話在心裡他還有尊嚴,一旦出口他就真成了笑話。 他隻好和他們一起笑,所見卻不同。 他們笑餘生拙劣的演技,穿著名牌大搖大擺的來騙零花錢。而餘生則笑自己剛發現的兩個新笑話—— 眾人不知我不知與我竟不知。 真是挺可笑的。 好在這些都過去了,他現在已經很幸福了,他可以拉著佳雨的手,那樣就會很安心。 兩人在一起走過了四個春夏秋冬,無數個朝朝暮暮,佳雨給餘生的溫暖和陪伴是他從未擁有過的。 偶爾佳雨也會吃醋,她會覺得依灰離餘生太近,餘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隻能是讓她放心。 那時候餘生還是長頭發有劉海的樣子,在別人眼裡他是個妥妥的非主流,不過他確實可能會喜歡些正常人不太喜歡的東西,比如就像這樣的話。 “我也一直渴望被人收藏,細心保存,妥善安放,能免我苦,可免我傷,也免我流離他鄉,還免我枝無可依,亦免我死無人葬。” 也許佳雨就是那個收藏他的人,依灰也是,免他枝無可依,亦免他死無人葬。 分班了,餘生和依灰選擇了理科,佳雨則是文科,三個人分到了三個班,餘生和依灰在一層樓,佳雨在樓上。 分班之後依灰也戀愛了,隻是可惜是單相思,她喜歡的人在別的班。 餘生認識那個男孩子,他們偶爾會碰在同一個球場上打球。他還會幫依灰去打聽打聽消息,卻是到了畢業那天也都沒有結果。 新的班級餘生慢慢交到了新的朋友,他不在是男孩子隻有夏侯,女孩子隻有依灰。 這些朋友會更長久,因為還有兩年半呢,反倒是夏侯因為分班漸漸沒了聯係,如同遊船到岸,旅客便各自尋了方向而去,再見時也隻能是萍水相逢。 那些朋友中以一個女孩子為最——大劉,同依灰一般,認識她的時候餘生也是她的前桌,因為嫌棄餘生唱歌難聽打開的話匣子。 她鼻梁右側上有一道疤,也和依灰一樣是短頭發。她曾對餘生說,等她長大了,可以自己掙到錢的時候就會把它去掉。 很對年後應該是去掉了吧,隻是餘生卻是在幾年後把她弄丟了,就像幾年後依灰也被弄丟了一樣。 那群人在那段歲月很瘋狂,他們會在晚自習的時候想辦法溜出去打球,會在運動會的時候翻出去唱歌,偶爾也會在周六自習的時候曠課跑出去吃火鍋,誰喝醉了就先拍了特寫再抬回去,還有好多好多。 也是在那段時間,餘生曾聽到過一個聲音。 好幾次,課間操結束後人流湧動時,他總會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可最後他什麼也找不到。 他可以肯定那絕不是幻聽,很久以後他也會偶爾想想,不知道那聲音是不是屬於他後來遇見的那個人。 還是一個平常的放學,那天餘生是走回去的,佳雨和他一起,兩人回去的路和學校是一個“T”字形,一個在左,一個在右。 其實他們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走路回去的了。他不喜歡那裡,每天都想晚一點在回去,佳雨總是陪著他。 這天餘生沒來由的覺得不舒服,這種感覺不在身體上的任何一個位置,而在心裡。總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像丟了什麼,說不上來。 到家後,餘生給依灰發了條信息,說自己到家了,感覺怪怪的不舒服,要早點睡了。 那是分班後的某一天餘生和依灰的約定,他不想自己和依灰像夏侯那樣走著走著就散了。 他們約好了每天都會有一條信息,可以是那一天的心情,也可以是一句到家了,甚至可以隻是一個標點符號。 雖然沒有真的每天都能做到,但大部分的時候這條信息都是有的。 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晚上餘生沒有等到依灰的回復,可他實在是難受的不行,也隻能難得的早早睡下。 第二天,餘生如往常般踩著早讀的點到了教室,直到某一個課間。 依灰來了,她靠在門口示意餘生出來,兩人就站在走廊上隔著兩個人的距離。 她告訴他,她要走了。 話剛說完,餘生就看見依灰已是淚眼朦朧,他的心像是漏跳了一拍,心裡微微疼過,疼她的淚,亦疼她的話。 他想起了自己昨夜的患得患失,大概就是因為她要走了吧,她要丟了。 餘生知道依灰應該是要去Z省了,以前依灰給他講過,她在Z省有個家,也在那裡生活過一段時間,但她不喜歡那裡,在那裡她孤零零的,她不想回去,但可能未來的某一天還是會回去。 他知道某一天已經來了。 依灰安慰餘生,微笑著告訴他也不是很遠,讓餘生長大後坐飛機、高鐵或者火車去找她。隻是她把那如從前般溫暖的笑容給了餘生後,就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淚水,轉眼便成了淚人。 這時候餘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麵對依灰,很難過很難過,可他不想讓依灰看見自己難過的樣子。 依灰讓他長大後坐飛機、高鐵或者火車去找她,可他長這麼大隻見過天上的飛機,高鐵和火車也是同樣沒有坐過,依灰離開了那麼對他來說就是再也見不到了。 也許他這一輩子都隻會困在一座孤島上,哪也去不得。 連少有的去省會城市的時候,看著那熙熙攘攘的人潮和繁華的街道,他都會覺得自己格格不入。那隔著大半個中國的Z省,對他來說就是這人世間的不知處。 “什麼時候走?” “兩個月後吧。” 沒有太多的言語,十分鐘的課間大多都是沉默,一直到上課鈴響起兩人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仿佛已經在做最後的道別。 轉過身背對著依灰,餘生終於還是止不住眼淚的決堤,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不斷滑落,怎麼也停不下來。 他一直很想哭,忍不住的想哭,可他不願意讓依灰看見自己哭的樣子。 他想起了那隻和他作對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蝙蝠。 隻要他開口,他也是君王,該坐上那至高無上的王座,也該雙手拄著高貴的權杖,注視這人世間! 有好多好多個瞬間他都有低頭的沖動,隻要他低下頭來,和它完成交易。就可以用他那廉價到可憐的驕傲換到顯赫的家世,還有蓋世的武功。如果那樣的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管未來依灰在哪裡,他都可以找到她。 最後他還是趕走了那隻蝙蝠,可這次他並沒有從它那裡再得到任何力量,隻有無盡的悲傷將他淹沒,保護不了自己,愛不了自己,亦留不下她,找不回她。 如果依灰的離開是無法阻止的,那麼他想送依灰一件禮物,一件永遠不會丟,永遠會讓她記得他的禮物。 後來的兩個月裡,餘生痛並快樂著,他時時刻刻思念尚未離去的依灰,也為為她精心準備禮物而感到快樂。 直到兩人最後一次見麵,臨別前,餘生交給依灰一個信封,叮囑她等兩人分開後在打開,那就是他的禮物。 餘生沒什麼錢給依灰買禮物,而且再精美的禮物也總會丟的。 他送給依灰的是自己的思念和愛。 那是一封信,信裡還有一首詩,七言律詩。 他用了好久好久才寫好的,這段時間,小說變成了新華字典,每天看的最多的就是字典,朋友都調侃他成了學霸。 依灰真的離開了,後來她告訴餘生,打開信封的時候,哭的稀裡嘩啦的,那時身邊還有很多陌生人。 再後來時間長了,餘生也漸漸不在那麼傷感。他會和依灰在網上聊聊天,就像從前他轉過身就可以那樣。 偶爾也會想起依灰曾約他在盛夏的午後,兩個人躺在操場邊的草地裡,依灰會遞給他一本書或者紙巾,各自蓋在臉上,然後半曲著腿曬太陽。 會有溫熱的風拂過臉頰,不記得有沒有蟬鳴,但很寧靜。有時會聽聽夏天的聲音,有時也會睡著做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