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最後的一天,是我跟安珍的大婚之日。 費阿裡的身體奇跡般的好了起來,他已提前兩天把家裡準備得妥妥當當,村裡每一戶人家都下了喜帖。我跟安珍這門婚事,就是他和幾個老頭子自作主張指定的,現在他要把我當成半個女兒嫁出去。 從阿烈措村到安珍家的那個村子,大概有二十多裡的路。一大早,拉姆就帶著全村的人騎著馬來到了費阿裡的家門口,把整個大院子都包圍得密不透氣。 人們一片呼天喊地把我推進迎親的隊伍裡,然後就騎著馬噠噠噠地從一條大土坡子路上離去。夏風和著輕浮的塵土,卷進我的眼睛裡,飄進我頭發裡。我摸摸衣服上的口袋,每一個都鼓鼓囊囊,這是我一大早清就裝進來的重要物品。不管如何,這一路上我都要小心地保管好,不能弄丟了。 費阿裡和拉爾卓瑪他們也來了,作為結婚證人,今天他們要站在最明顯的位置,當著安珍全家的親戚,公證我成為安珍的愛人。阿姆傑帶著他的幾個朋友也來了,他們走在隊伍的最後麵,開著一輛敞口的大卡車,車廂裡裝滿了費阿裡和鄉親們送給我的婚慶禮品。 費阿裡已給我傾心長談過,結婚後讓我搬到安珍家裡去住,他家的那間房子暫時要騰出來,放置剛剛從莊稼地裡收回來的糧食。 對費阿裡的建議,我默默接受,也不敢張揚。 安珍雖然沒有母親,但她的其他親戚卻擠破了拉姆家的大門,他們前後擁抱著,把我迎接到一間被裝飾得像宮殿的新房裡。 “李沐,不要害怕啊,這些都是我家的親戚,他們是來給我們送祝福的。”安珍今天穿成了天仙,她化了濃妝,盤了頭發,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位幸福新娘的魅力。 她從我下馬的那一刻,就趕緊挽緊我的胳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那些呼喊的人們揮手致意。 今天是她的高光時刻,也是最幸福的一天。這樁婚姻被那幾個老頭處心積慮研究了幾個月,終於完美的落下帷幕了。 等所有的客人都散去的時候,天也黑下來了。 一道閃電從遠處傳來,接著天空上就響起了巨大的雷聲。暴雨要來了,人們慌慌張張地收拾東西,然後就找避雨的地方。 拉姆和費阿裡,阿旺,還有一群安珍母親娘家的人在一間屋子裡喝得天昏地暗,他們完全忘記了我和安珍這兩個即將步入洞房的新人。 阿姆傑這會特別緊張,即便是暴雨快來了,他也沒有絲毫要離去的樣子,今天是他改變命運的日子,能不能把握好,就看這場暴雨的威力了。 他躲在卡車的車頭裡,在那裡躺著,睜著兩隻驚恐的眼睛。他今天要奉命保護費阿裡和拉爾卓瑪兩口子的安全,並用卡車把這兩個老人送回家裡。 但是費阿裡和拉爾卓瑪一直沒有出來,阿姆傑才有更多的時間把目光投向我和安珍呆的新房裡。 “李沐,我看你逃得了初一,逃得了十五,但是你還是逃不過我的掌心,來吧,親愛的!”安珍放下她白天那副溫柔的外表,像一隻犯暈的小野獸向我撲來。 “好啊,安珍,來吧。先喝個交杯酒怎麼樣?”我第一次做別人的新郎,心情一點兒也不高興,相反看著安珍這副天真的樣子,我突然有些後悔了。 我就要離開費阿裡了,也要離開這片純樸的高原鄉野了,我就要讓那幾個固執的老頭子付出代價了。 “好啊!快把酒杯端來吧,親愛的!”安珍親吻了我的手。 “好的,稍等,我馬上就來。”我說完就走向那張點著紅燭的桌子上,從那裡取了兩支高腳酒杯。 我瞄了安珍一眼,看到她坐在那張鋪著紅床單的大床上,笑得像一枝怒放的玫瑰花。 我快速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紙袋,閃電般地撕開口。 “嘩啦——轟隆——!”窗外的驚雷像魔鬼一樣在狂叫,我瞬間感到像走進了冰窖,冷氣逼入我的軀體。 “啊!”我驚叫一聲,小紙袋的粉末落入酒杯裡之後,就掉到地上了。 “李沐,你怕雷嗎?一個大男人,膽子也太小了吧?”安珍輕快地走到我跟前,她抓起那杯酒,就打算跟我對飲。 “安珍,謝謝你選擇了我,對我一片真心真意,我很感激,喝吧。”我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安珍對著酒杯觀察了一會,她似乎什麼聞到敏感的氣味,沉思過才飲下去。 “李沐,我真的愛你,我們一定會天長地久!” “是的,安珍,你是一個好女孩,我不想傷害你。你愛上我是一個錯,阿姆傑才是你的歸宿,你們會在這片土地上創建一個更幸福家庭,祝福你,安珍!”安珍瞇著眼,一點一點向後退。 “嘩,嘩,轟隆!轟隆!”狂風暴雨傾刻殺到,它們把這些村子變成了一片汪洋。 阿姆傑撐著一把雨傘走到我和安珍的新房子裡的時候,我急忙把事情重新給他交待了一遍。隨後我又把一瓶烈酒遞給阿姆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然後就急匆匆地奔向大卡車。 因為天降暴雨,費阿裡和拉爾卓瑪及安珍所有的親戚都被迫留宿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才被拉姆一一送回家去。 我駕駛著大卡車,在暴風雨裡一路橫沖直闖,終於在天亮的時候開到了離西域城附近的一片森林裡。 無法想象安珍醒來,看到睡在她身邊的阿姆傑她會是什麼樣子?這些我後來都不知道了,我能為阿姆傑做的事情,隻能拿著生命去冒險。隻有這樣,才能完成與阿姆傑的約定。也讓費阿裡和拉姆幾個老頭深深去醒悟,他們私下對一個外人所做的錯誤決定。 我一點不害怕安珍會報警,會把我告上法庭,會找我補償她的青春。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傷害過她,也沒有對她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情。她隻是父親的一種精神寄托,一種永遠讓人看不懂的封閉守舊生活方式。 她跟阿姆傑從小青梅竹馬,他們才是天生的一對,阿姆傑在我的帶動下,他對人生也大徹大悟了,相信,安珍會有感激我的一天,而不把仇恨的種子埋入心底,哪天撞見我,讓我再也見不到天日。 再見了,阿烈措村,再見了費阿裡和拉爾卓瑪,也再見了,安珍和阿姆傑以及那個總是自以為是的拉姆老頭。 我棄了卡車,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背著阿姆傑給我準備的背包,向這片密林深處走去。 這個漫長的夏日,終於在一場暴雨中,把我從那個泥濘的土溝子裡沖了出來。我所做的這一切,更像是一個不眠的夢,一切都那麼離譜,一切又那麼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