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探花郎(1 / 1)

西郊清虛觀,後殿一間寬敞的靜室,   錦衣華服的宮人們,規矩分列一張楠木案桌兩側,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喘一下,深怕驚擾了伏案批閱奏折的泰康帝。   隻見,他眉頭緊鎖,好看的峨眉幾乎皺成了一個“川”字,瘦削的臉頰上泛著一絲病態的紅潤。   此人就是大魏帝國名義上的掌控人,大魏朝堂日月雙懸的那個“日”。   穿著單衣的泰康帝,握著朱漆禦筆的左手微微顫抖,呆坐在那裡良久沒有寫出一個字來,   赤色的墨汁,滴落在潔白的宣紙上,暈出了一道道紅霞,   他心底深處不知,又在算計著什麼,清瘦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泰康帝登基年許,波雲詭譎的朝政,搞的他焦頭爛額,沒了半點脾氣,接人待物皆是不鹹不淡的。   以至於,被市井好事之徒,謠傳他天生就冷漠無情,刻薄寡恩。   泰康帝得知後,心底委屈極了,恨不得親自下場和那些人辯白辯白。   要知道,大魏王朝的皇位,並不是他主動爭取的,而是泓熙皇帝硬塞給他的。   世人皆知,泓熙皇帝和先皇後乃是少年夫妻,伉儷情深,愛屋及烏之下,立了二皇子(嫡長子)為儲君,皇三子為秦王。   先時,有皇後壓製,兩人偶有爭鬥,但大體麵上過的去。   但好景不長,七年前,皇後薨逝後,這嫡出的兩個皇子大打出手,為了天下至尊之位,竟是不顧人倫,自相殘殺起來。   就在去年年初,終是以皇三子身亡,皇二子被廢,軟禁於十王府。   泓熙皇帝極度傷心之下,中風臥床三月不能理政,皇位落在了毫無準備的庶出四皇子徐德祖之手。   為這場三十年有餘的奪嫡之爭,畫下了帷幕。   初登大寶,泰康帝當真以為喜從天降。   可欣喜過後沒多久,他就發現國庫空虛,地方上貪官肆虐,勛臣尾大不掉,   秦陜之地大旱,流民四起,而朝廷竟無兵可調,無錢可用。   恰逢此時,瓦剌趁他立足未穩,陳兵北境,逼泰康帝把剛及笄的興國公主送去和親,以消減國難,   開了大魏朝公主和親的先河,為天下人笑話。   而東北韃靼、女真鬧個不停,年年突破長城天險南下打草穀。   如此內憂外患,太上皇交給他的,並不是什麼景秀河山,而是千瘡百孔的祖宗基業。   為了讓太上皇安心養病,頤養天年,泰康帝動用了國庫僅剩的五十萬兩銀子,   在皇宮的東側,重修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名為“壽康宮”。   背負罵名的是他,享受的卻是太上皇,   這一切,泰康帝認了。   但,為了革除積弊,中興大魏,其中給自己添亂最多、掣肘最大的,竟也是他的父皇。   真是天大的諷刺。   前日,泰康帝聽聞身邊伺候的周禦醫說,太上皇麵色紅潤,能說話,也能被劉昭儀攙扶著下地走路,   不是因為病情好轉,而是回光返照,生命將要走到盡頭的前兆。   泰康帝聽了,和帝師顧秉鈞秘密商量了下。   隔日,親往皇家道觀——清虛觀齋戒七日,替太上皇祈福,向天下人表示自己的孝道。   畢竟,自漢武帝劉徹聽信董仲舒的讒言,廢百家,獨尊儒教開始,神州大地就開始了轟轟烈烈的“以孝治天下”的基本國策,   泰康皇帝雖受盡了窩囊氣,但為了統治,得到天下儒生的支持,自然不會在此事上,跟天下人對著乾!   “皇爺,顧侍郎求見。”   “說是,今科殿試前十名的試卷,已經封裝好了,待皇爺禦覽確定名次之後,禮部才好張貼皇榜,供天下士子瞻仰。”   靜室裡,陡然響起一個尖細的聲音,泰康帝微微愣了下,抬頭看了眼,原來是他的大伴——夏守忠。   此人三十上下的年紀,麵白無須,中等身材,一雙深邃的眼睛透著一絲諂媚,半分畏懼。   夏守忠本不想打攪泰康帝,可顧秉鈞在殿外候了大半個時辰,皇榜張貼在即,天下人翹首以盼,耽擱不得。   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前來稟告。   “嗯,宣他進來!”   顧秉鈞四十五歲有餘,瘦長身材,頜下三寸短須無風自動,好一派國士風範。   他生於揚州,自幼得揚州鹽商資助,就讀於東林書院,   和賈敬本是同榜進士,入翰林院任職,又三年,升侍讀學士,但被分配給了教導皇四子讀書,   後十餘年沒什麼進步,不想,一朝皇四子登基,顧秉鈞倒成了泰康帝潛邸心腹之臣,   直升禮部左侍郎,奉皇命主持今科春闈,成為這屆士子的座師,仕途的引路人,當真是前途無量,未來內閣必有他一席之地。   雖然,顧秉鈞在殿外等了些許時辰,但臉上不見半點異色,嘴角依然帶著如沐春風般的微笑。   自自然然跟在夏守忠身後,對著案桌後麵的泰康帝行禮問安,不卑不亢,頗有文人風骨。   “微臣顧秉鈞,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泰康帝抬起頭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了眼地下的顧秉鈞,緩緩點了點頭,心道,“如是那些老臣都和他這般恭敬,”   “不狂妄自大,不結黨營私,該多好?”   旋即,想到勛貴舊臣首尾兩端,背地裡乾的那些齷齪事,泰康帝哂然一笑,罵道:奴大欺主!   這些人就是仗著太祖、太宗的恩賜,太上皇的寵幸,無法無天,無視自己的權威。   真要都像顧秉鈞這般恭敬馴服,朕又何必費盡心思,想辦法收拾他們!   哼!   “起來吧!”   收拾好心情,泰康帝擺擺手,讓顧秉鈞起身。   隨即,他取了最上麵的一張試卷、中間的一張試卷,以及最下麵的一張試卷看了起來。   泰康帝時而點頭,時而搖頭,接著“咦”了一聲,看向顧秉鈞,道: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以避之,”   “這句話不錯,文章也不錯,”   “陛下英明!”   見泰康帝望過來,顧秉鈞心下了然,不等細問就解釋道:   “這是林如海的試卷。”   “他家祖上封過列侯,爵位隻能襲三代,”   “但,太上皇感念其祖之功,額外加恩襲了一代,到林如海這裡隻得讀書出身了,娶的是榮國公的嫡女賈敏為妻……”   “顧師之意,是點林如海探花?”   顧秉鈞說完,泰康帝試探著問了句。   “陛下,堅固的堡壘皆是從內部潰敗……”   沉吟片刻,泰康帝點了點頭,“夏守忠!傳旨,林如海一甲第三,其他聽顧師安排,按舊製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