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王夫人、李紈婆媳相攜來到了榮慶堂,對著軟塌上的賈母行禮問安後,便規規矩矩束手立在一旁,等著賈母言語。 李紈嫁進榮國府,已經八九個月了,早已不是青澀的小姑娘。 這些日子,她跟在王夫人身邊學著管家,處理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務起來,亦是有模有樣,比之王夫人年輕時,強上不少。 賈母房裡的小丫鬟,過來傳話的時候,李紈正好也在。 王夫人令周瑞家的,大肆在府中傳播“賈瑁銜玉而誕”的謠言後,她便想到會有今日, 故意把李紈拉來榮慶堂,替自己擋槍。 沒道理有孫子媳婦在場,做婆婆的,會不給兒媳婦些許顏麵! 賈母看到地下行禮的李紈,便猜到了王夫人打的小九九,眉頭一挑,狠狠刀了她一眼。 而地下的王夫人,不茍言笑,仿若未聞,臉皮厚的跟城墻有得一拚,一副任憑賈母打罵的架勢, 恨的賈母咬牙切齒,礙於孫媳婦也在,她不好發作,暫且記下,等將來找機會,一並收拾了。 現在,還是問清賈瑁的事要緊! “老二媳婦,近日,我怎麼總聽房裡的丫鬟、婆子,說什麼瑁哥兒落草的時候,銜著一塊美玉,這是怎麼回事?” “你是管家媳婦,這事你清楚嗎?” 賈母沒有寒暄拖拉,直擊問題核心,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王夫人倒沒怎麼樣,把個年輕的李紈,唬得不輕。 李紈亦是金陵仕宦人家的女兒,在家時,雖也曾讀書認字,奈何其父李守中是個書呆子,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 隻許她姊妹幾個讀讀《女四書》、《烈女傳》、《賢媛集》等,不是個睜眼瞎便可。 饒是如此,李紈也知道,銜玉而誕這事可大可小。 一著不慎,被皇家忌憚,便是誅滅九族的罪過。 初聽傳言時,李紈也不大信,待派素雲一查,得知謠言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傳出。 她心底惴惴的,和賈珠說了這事,他不理會,來王夫人房裡想要勸諫,卻是不敢。 這幾日,對著王夫人,李紈總是莫名心慌。 賈母的問話比預想中遲了幾日,不過,王夫人早就打好了腹稿,就等著賈母發難。 隻見,王夫人抿了抿嘴角,不緊不慢道: “此事說起來,都是媳婦的不是,原該早些稟告老太太的。” “可,這這個把月,老太太身子不大便宜,媳婦不敢拿點小事煩您。” “那塊玉石,瑁哥兒落草就銜在嘴裡。” “您老人家也曉得,媳婦平日對神啊、佛啊很是敬畏,才聽了產婆的勸,不要張揚,隻管找個道觀供起來。” “如此一來,那物就是邪祟,有神佛鎮著,料想亦是無礙。” “月前,張真人來咱們府裡走動,偶然和媳婦說起這個。” “他和方外道友深談過,一致認為此物乃是祥瑞。” “請了高人,已是給玉石開光,說此物於瑁哥兒大有裨益,幾日前,巴巴送回府中,” “叮囑媳婦用金項圈鑲好,掛在瑁哥兒的脖子上,” “張真人還給瑁哥兒取了個小名——寶玉。” “將來定能保佑寶玉遇難成祥,逢兇化吉……” “住嘴!” 賈母聽了氣的發抖,她前腳搬離榮禧堂,讓出管家權,後腳王夫人便把她當成三歲的小兒, 拿這種混賬話哄她,簡直豈有此裡! 賈母手裡的鳳頭拐杖,狠狠躲了跺,怒道: “好個蠢婦!” “惹出天大的禍事,尚不自知。” “老二媳婦,這個家,你是沒法再管了。” “我看珠兒媳婦就不錯,辦事井井有條,府裡的事,且由她管著吧。” 李紈聽了,心下歡喜,可看到王夫人的臉黑的像墨汁,心下一顫,推脫道: “老祖宗,孫兒媳婦才過門,年輕不知事,還是太太……” 賈母大病一場,臥床個把月,本就未痊愈,剛才發了老大一通脾氣,神情變得萎靡不振,無力擺擺手,不容置疑道:“就這麼定了!” 看向王夫人道:“老二家的,你把賬冊和庫房鑰匙,派人交給珠兒媳婦,然後去佛堂待著,好好反省!” “至於寶玉……和他姊妹一樣,暫且抱到我房裡養著。” “老婆子累了,你們都下去吧!” 王夫人的膽大妄為和愚蠢,賈母是沒想到的,今天不敲打她一下,還不知榮國府會被她禍害成什麼樣。 隻是可惜了珠兒,好好的孩子被他老子逼成這樣。 唉,希望瑁哥兒是個好的。 王夫人沒有辯解一句,對著賈母屈膝一禮,施施然退出暖閣,麵上雲淡風輕,心中卻是冷笑不已: 區區一個榮國府的管家權,沒了就沒了,無甚可惜。 和我兒將來的榮華富貴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大姑娘,寶玉,娘能替你們做的都做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接下來,看你們姐弟倆的造化了! 哼! 老娘就不信了,宮裡宮外,姐弟倆相互扶持,會比東府的庶子差到哪裡去! “太太……” 出了榮慶堂,王夫人老臉上一陣陰,一陣晴,李紈擔心婆婆誤會她奪權,便想著開解王夫人一二。 可是,李紈的好心,注定不會換來好報。 賈珠活不過明年,這件事隻有賈代善夫婦,和賈政夫婦曉得,旁人無從得知,連李守中也被蒙在鼓裡。 之所以娶李紈過門,一則是替賈代善沖喜;二則是給賈珠留下香火。 若是她的珠兒能長命百歲,王夫人也犯不著冒險,出此下策,捏造祥瑞去給賈寶玉鋪路。 是以,王夫人每次看到李紈,就會自動腦補賈珠離她而去,白發人送黑發人! 現在,她終於不用裝了。 “行了,你不用假惺惺的。” “既然老太太讓你管家,你管著便是。” “天黑之前,我會兒讓周瑞家的和彩霞,把賬冊以及庫房鑰匙給珠大奶奶您送來!” 說完,王夫人冷笑一聲,帶著丫鬟直往佛堂而去。 徒留李紈主仆在寒風中淩亂! 望著王夫人離去的背影,李紈實在想不出,自己哪裡得罪婆婆了,回到院子,看到賈珠拖著病體,仍是和通房丫頭胡鬧,更是氣打不一處來,爬在暖炕上眼淚直掉。 李紈越想越是傷心,自己嫁了什麼人啊, 婆婆橫不講理;回到家裡,丈夫也是這樣,胡作非為,真真教人沒法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