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家(1 / 1)

代天司運 虎嘯翰林 5766 字 2024-03-17

薑辛找來兩根粗繩,穿在櫃子的兩頭,再打個結。   木書包做好了,他把《星辰變》和夠吃一周的乾糧一起塞進去,昨天出現的彗星也記錄完畢。   收拾東西的時候,薑辛在家中找到一本塵封的稿本《論用神》,作者署名劉基,尚未裝訂,頁麵散亂。   劉姓之人?難怪沒有錄進櫃中,薑家的過去,薑辛並不是很了解,爺爺說得不多。   至於這個劉基是何許人,更是從未聽說。   但他現在暫時沒有時間去研究,便先收著。   他想先去找江子沉。   薑辛隻有兩天時間,不能確定她是否會來。   在家中留下信條防止互相跑空,薑辛便出發下山了。   他們二人認識這麼久,都還不知道江子沉家具體在何方。   平時總是她來找自己,薑辛隻聽她說住在山下。   要是爺爺在就好了,手指一掐,就能知道事物方位。   不知道是因為思念還是什麼原因,薑辛對爺爺的感情更加不一樣,以前他不問世事,從不覺得術數有何用。   但自己切身實地投入進江湖人情中,才深深體會到,活在這個人間世,就離不開玄學,離不開術數。   精神層次的力量,能錦上添花,更能雪中送炭。   下山後如果沒有找到江子沉,就順帶在縣裡買些衣物保暖。   去往京師路途遙遠,他可不想再丟掉一條左腿。   一路上薑辛問過挑夫、攤販、山下村民,他們都沒聽說過江家在哪。   他們二人自幼就認識,可以說青梅竹馬,但江子沉始終走不到薑辛內心的一大原因便是,她太神秘了。   她的出現和離開都總是讓薑辛意料不到,對於天性多疑敏感缺乏安全感的自己來說,這樣的不穩定,是最不能讓人接受的。   “有緣自會再相見。”薑辛心想。   人與人之間隻要產生了因果,那麼這條線就會牽扯著彼此,平時從來遇不到一次,相識之後,便總是能遇到,有人把這種力量叫做緣分。   還沒走到縣城,王全迎麵撞了上來。   他的身材變得更加勻稱,雖然沒有以前那麼寬大,但黝黑的皮膚,約莫一米九的身高,都在表達一種力量感。   “薑小弟,哦不,薑師父,我正要找你,人命關天,求你一定要幫幫我”   還沒等薑辛反應過來什麼情況,王權已經撲的一聲跪了下去。   薑辛拄著拐杖,不能站直本就顯矮,加上他個子一直沒有見長。   王全這麼一跪,他們倒是可以平視著對話。   看薑辛愣住,王全見狀就要磕頭。   由於離得近,跪下後身高又持平,王全這個動作正好讓他的腦袋和薑辛腦門撞一個正著。   “王大哥,邊走邊說!”薑辛一邊捂著腦門一邊喊。   聽到這句話,王全立馬起身,抓著薑辛就往縣城裡跑,三步之後又回頭撿上拐杖繼續狂奔。   “徽州知府突然下發公文,要求知縣嚴查戶口稅收,結果說我們家逃漏稅役,這是要逼的奶奶賣地鬻子,一家人淪為佃仆。”   王全邊說著,跑得愈快。   “現在快班衙役已經在去家裡拿人的路上,我知道你爺爺和巡撫有私交,求你一定救救我奶奶。”   薑辛雖被扛著一路顛簸,腦中卻已有了法子。   一進二層的小院兩邊站滿衙役,年邁老婦與一女子處廳堂中間,二人皆坐在地,互相依抱。   王全把薑辛放下後,沖到廳堂裡,他看到妻子一直在哭,奶奶緊閉著雙眼。   還是來晚了一步。   “詭詐誣陷,上下勾連,幾兩銀子,你們把人活活逼死!草民的命不如草嗎!!”   王全大喊,不過不是麵向衙役,而是朝著廳堂裡麵。   薑辛拄著拐杖緩緩入院,這才看到,廳堂主位上還坐著兩個人。   其中一個他見過,騎馬玩泥巴的。   另一個應該就是縣令。   薑辛改變計劃,既然救不出老婦,起碼也要保證王全夫妻的平安。   “今天早上我照例起了一卦,看到卦象後立馬下山而來,果然,你在這裡。”   薑辛看著主位的白衣男子說道。   他的這雙重瞳,在婺源縣,就代表了薑家。   “哦?卦象與我有關?”玩味的姿態在他臉上顯現,不加隱藏。   “是,也不是”薑辛天生就善於拉扯人心,這麼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就能讓對方的好奇心達到頂峰。   白衣男子起身,他雖紈絝,但也曉事,他的聰慧都用在極致的表麵功夫上。   白衣男微微行禮:“在下王啟,願聞薑小弟其詳。”   “府臺大人王勤是正統十三年戊辰科進士,累官參政,那就沒錯,是與你有關。”薑辛以一種閻王點卯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在與人談判中,時而說出對方家庭背景或經歷,是算命家的習慣。   這種說話方式能天然給對方以壓迫感,接在後麵的話會更讓人信服。   薑辛指著王婆屍體道:   “此人寡宿照命,且與華蓋並,所以中年喪夫,晚年喪子,今日乾支丙午,八字又沖羊刃,可謂煞氣極重。”   說罷,薑辛轉身麵向兩排衙役高喊:   “各位在此當差,也都是鄰裡鄉親,若是此煞身放任不管,隨意埋葬,那整個村落的風水都會被破壞,我們徽州文教之鄉,可咱們這片多少年沒出過一個進士,再不多加注意,怕是將來祖宗蔭蔽、子孫福分徹底消散。”   沒有給任何人思考的時間,薑辛接著繼續說道:   “不過好在各位沒有動手傷人,也隻是當差辦事毫無惡意,若是帶著惡念來逼煞身,沾染上因果,那就不好辦了。”   薑辛此話聲向衙役,可意卻直指端坐主位之上的二人。   “所以薑家辛兒懇求諸位,讓我帶領王全夫妻一起去把婆婆埋葬。”   這一係列話,從鄰裡感情到家鄉情懷最後上升到人身威脅。   衙役們紛紛動搖,其中一個人首先後退一步,剩下所有人見狀跟著一起,就像骨牌一樣。   薑辛主動請命幫忙妥善解決這件事,不需要他們付出分毫,唯一做的隻是不要阻礙。   所以寧可信其有,也不信其無,薑辛說的每一個代價,都是他們不願,不能承受的。   這後退一步,表明了立場,他們代表的不光是衙役,更是鄉紳勢力。   自古皇權不下鄉,鄉紳宗族,才是統治基礎。   本朝有嚴格的人事回避製度,官員不僅不得在本籍任職,且不能在地方久任。   而各種小吏都是本地土著,在地方上有盤根錯節的勢力。   故有“流水的官、世守的吏”之說。   衙役們的態度,很大程度上能左右知縣的態度。   現在就剩王啟了。   他工於心計,猜到了薑辛的目的,可又不好直接揭穿,在風水命理這方麵,薑家說一不二。   薑辛開頭說到與他有關,也是想拿後麵的話來嚇唬他。   可從小就視平民百姓命如草芥的人,就算變成鬼,在他心中也是草芥鬼。   於是說:   “人死債可消,但國家之稅不可少,祖宗成法不可變,他們家還有丁壯,不是絕戶,沒有豁免的道理,既然薑小弟說這老婦的喪葬問題事關重大,那麼此人得留下。”   話音未落,他便直指王全。   圖窮匕見,這,是他的真正目的。   王啟,就是紅顏禍水中的禍水部分。   王全的妻子徹底絕望,她恨這些當官的,更恨自己。   脆弱的她扛不住如此情緒,所以把一切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借由此把內心徹底擊垮投降,便不用再與任何人,任何情緒抗爭。   王啟的必殺之局已經設好,從法理上,他說得沒問題,哪怕就在薑辛的領域裡,他也願意放走王家婆婆。   隻是他父親走馬上任不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王啟自己在婺源待的時間不長,導致他忽略了一個關鍵因素。   “王全作為他們王家香火,安置風水之事帶上他我自有用處,之前巡撫大人的寶地,也是我帶著大人公子一起去尋的。”薑辛淡然答道,語氣飄忽,似真似假。   這句話的殺傷力巨大,也根本不用驗證真偽,若薑辛騙人,他敢這麼得罪巡撫大人,一定關係莫逆,若薑辛所言是真,就更不必說。   總之無論真假,都能證明他與巡撫之間交情不淺。   官大一級壓死人。   王啟聰慧,自知仗勢欺人借的是勢,每每出手前都會打探清楚對方虛實,從未吃過啞巴虧。   這傻大個能搬出來一個薑家人,已經讓他有所不適,現在這十多歲的矮瘸子,竟又搬出巡撫,這一連串的招數,打得他應接不暇。   “王公子,我看還是先讓他們處理喪葬之事吧。”作為縣令,和稀泥是本能行為。   和王啟說完後,他又問薑辛:“不知薑小弟何時能尋到一寶地呢?”   他這就是在知會王啟,秋後算賬。   “兩天”   薑辛答道。   王啟率先站起,今天吃的這個虧,他不可能就此罷手,但依然保持著風度,向著縣令以及薑辛行禮,隨後邁步而出。   眾人散去。   薑辛一步一拐地走到大漢麵前,抬頭看向他。   “別哭,這是婆婆選的路,你們大婚已成,她也了無遺憾。”   徽州,婺源,村落,院內,廳堂。   有一個身長六尺的硬漢子,悲泣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