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 梁輕“嗬嗬”地笑了一下:“我不是你們說的誰,也不是你們想的誰,我就是我,隻是我呀!” 兩人並肩而行,緩緩地走出了南宮敇的新宅,一步,兩步…… 此時,寒冬臘月,冷風嗖嗖,天上飄起了雪花。 雪一片一片風中淩亂著飛舞,落到人頭發,肩頭,冬天的傍晚在風雪中顯得天氣格外的安靜。 走了很遠的路,陳慕倏然停下,側身上前一步站到梁輕的對麵,梁輕去路被擋住,隻能抬頭看向他。 陳慕望著梁輕的眼睛,像是要通過眼睛看到她的靈魂。 良久,陳慕方才悠悠的道:“你,可以是!” 他說“你可以是”,意思再明顯不過—— 讖言是一把雙刃劍,既能讓人萬劫不復,又能讓人乘風而起。 “女皇轉世”的讖言由來已久,民間自有一些不明真相的信奉者,以及各路想渾水摸魚的人,隻要適當引導,稍加利用,便是某種“天意”,“神跡”…… 在這個信息閉塞的時代,這種“天意”和“神跡”往往才能起到神乎其神的宣傳效果。 卷起巨浪滔天的大勢…… 前世歷史那麼多梟雄,出身卑微者不少,他們在問鼎天下的時候都要弄個神跡出來,要的就是一個“名正言順”。 而梁輕如果有意逐鹿天下,這個讖言就是最好的輿論武器,再有人推波助瀾,就可以“順天理,承民意”,再創造一個女皇盛世也不難。 數年前陳慕代表大恒出使北地之時,就曾經試探過梁輕的心思。 陳慕是天曌帝的擁躉,存的心思怕是要趁機復興他心中的那個理想國度,他要的是一個女皇代言人,一個實現他理想的符號,而這個人,“她”是不是女皇本人無所謂,是不是梁輕更無所謂,所以他說“你可以是”。 所以陳慕才會和南宮敇一起,騙梁輕入中都。 從龍之功,向來位極人臣,有理想有抱負的臣子,哪個不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了權利才可以施展心中治國平天下的報復,這一點梁輕懂。 正因為懂,所以梁輕覺得有必要在此時此刻,一個危中有機,又錯綜復雜的局勢下,和陳慕坦誠自己的真實內心。 梁輕直視著陳慕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但,我不想是!” 這話一出,兩人之間的氣息都淡薄了許多,周遭空氣一滯。 陳慕的眼神陰晴不定,始終沒離開梁輕的臉,他看到的是她眼底真正的波瀾不驚,他感受到的是她氣息穩定,意念堅定。 陳慕的臉色幾經變換,沒有錯過梁輕任何一個表情。 許久,陳慕暗自深深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呼吸,到底沒有再問。 他側身後退一步又讓出去路,兩人繼續慢慢的往前走。 兩人之間隻有落在雪地裡沙沙作響的腳步聲。 又是良久的沉默,梁輕知道陳慕也許在消化她的說法,也許在等她的一個解釋。 “哈”為了緩和氣氛,梁輕摸了摸臉,湊到陳慕麵前,打趣道:“你看看我是不是長了一張女皇麵?難道我真的是天選之人?” 陳慕撇撇嘴,倒是恢復了理智:“誰規定的女皇長什麼麵容?” “嘖嘖嘖”梁輕連勝贊嘆“這就對了,師兄說得對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哪有人出生就注定當皇帝的?” 陳慕不搭腔,梁輕繼續道:“再說了,當女皇有什麼好?連天曌帝都隻風光了六年,才六年,就被九州所謂的“民意”圍剿,她的一生短短六年就走完了,雖然走的波瀾壯闊,但是她那麼早就死了呀!你說她是幸運還是不幸?” “師兄才高八鬥飽讀詩書,天曌帝的事情怕是比她親孫子知道的都多吧?” 陳慕點點頭,但是心有不甘:“天曌帝雖然隻做了六年皇帝,但是她之後的百年裡,九州萬民都在傳頌她的功績,她給九州帶來的影響是長久,她是一位值得古今稱頌的皇帝。” 梁輕:“是是是,天曌帝自然是創造了歷史,為這個世界做出了不朽的貢獻值得稱頌和敬仰,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陳慕惋惜道:“你有時候的確和天曌帝很像,你真的不想坐上那個位置?” 梁輕笑笑:“我也了解你所說的這種像,實話說我和天曌帝的確很有淵源(如果就同是穿越人這個身份而言,她和天曌帝的確是老鄉啊),但也隻是那麼一點絲絲縷縷的聯係,我既不是她的轉世,也不是她的後人。” “但是人各有誌,我有我的理想,就像你不願被家族勉強著去做生意當土豪,逃出來自己考科舉,走仕途,你也不能勉強一個不想當皇帝的人去當皇帝呀。” 陳慕抓住了重點:“那你的理想是什麼?” “哎呀呀,這次你可問對了,我的理想可多了,”梁輕掰著手指頭一件一件的數給陳慕聽:“遊山玩水吃喝玩樂啦” “試劍江湖快意恩仇啦” “懸壺濟世解危助困啦” “最重要的還是長命百歲桃李滿天下呀” …… “哈哈哈。” 陳慕看著梁輕手舞足蹈歡樂開懷的樣子,這是她身上從未有過的輕鬆愉快,自從認識她,她就像個小大人,明明在那一群人當中她最小,也最弱,卻時時端著個大人的架子,說話也老氣橫秋,總是事無巨細的幫助身邊的人,像個小夫子,小管家似的。 也許此刻的她,才是最真實的她吧? 她說起這些微不足道的理想的時候,竟然是這麼開心的。 是的,修道長生開壇講經傳道授業,在陳慕看來就是微不足道,不務正業,說的熱鬧,不就是落得一個與世無爭嗎?哪有匡扶天下救民水火重要啊。 不過彥廷不是被她輔佐的好好地?這難道不是她的理想? 到底是一個小女郎,還不到雙十年紀,不懂得權利的重要,家國天下可能真的不是她現在的誌向吧,或者以後? 陳慕無奈道:“你高興就好!” 這話說得不以為然,倒像是為了哄她開心,隨口敷衍一說了。 梁輕知道陳慕暫時不理解,繼續道:“我的理想的確有很多,這輩子、下輩子可能都實現不完。但是我對權勢沒有那麼大的欲望,不是我不懂有權有勢的好,我也因為身份卑微被人仗勢欺人過,我也因為沒有野心狠心被身邊人背叛過。有時候我想,如果我擁有無上的權利,我是否就會活得更輕鬆更愉快?” 陳慕一抬眼,眼神裡一副“你也不傻呀”的神情。 梁輕搖了搖頭,又笑了笑:“可能並不會。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其實這改朝換代呀,不過是因為人們都過不上好日子罷了。科技不發達,生產力低下,誰坐上那個位置老百姓的日子還不都是一樣的水深火熱?” “換誰做老板不是照樣打工?就如這中都,你方唱罷我登場,誰來了,你們這幫文武百官還不是一樣做臣子,該當官當官,該吃飯吃飯?又對哪個皇帝忠心耿耿了?” 這話說的好像要戳破陳慕這三朝元老的脊梁骨了,梁輕趕緊轉移話題: “就譬如在書院,誰做山長關你做夫子的什麼事?該教書教書唄。” 梁輕的用詞有些奇怪,這正是她的特別之處,獨屬女皇的氣息又來了。 陳慕壓抑著內心的狂熱,認真的聽著,希望記住她每一個詞。 梁輕看陳慕的表情有點不對勁,也意識到自己說了這個時代不存在的名詞。 解釋道:“就是說,一個朝代再清正廉明,君主開創太平盛世,休養生息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人口多了,而地裡產出的糧食卻沒有多很多,遇到災荒之年,餓殍遍野人們都活不下去的時候,就開始有人打架,搶別人的東西了。” “其實沒有人在乎天意,要餓死的時候人人都可以揭竿而起,能搶一點是一點,搶到了才能活下去,再是天選之子也會被推翻,人類陷入殺戮和自我淘汰,誰成功了,誰餓不死而已。” “如果最初大家都能吃得飽穿得暖不生病,誰會在意上邊的位置是誰在坐?誰會去冒著砍頭的危險去搶那個位置?” “哎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是說如果沒有足夠的糧食養活大家,那個位子,換來換去,坐上去的人就提心吊膽,整天擔心被趕下去的日子,不是什麼好日子吧?” “你看我今日能幫助別人打天下,九州才俊人人要拉攏我,若我有一日我要自己爭天下,怕是人人要與我為敵欲除之而後快。” “我本無意何必招惹是非?我還想天天睡到自然醒,真的不要再說什麼女皇的事情啦。” 好好的爭奪天下,被梁輕說成了招惹是非?陳慕鼻子都要氣歪了,不過他很快抓住了重點:“你怕死!” 梁輕翻了個白眼,誰不怕死啊,“對呀,我就是死夠夠的了,想安安穩穩地活幾年。” 陳慕以為梁輕說的是當初清江一役,梁輕力戰張暖不敵,最後自行沉江死過一回的事情,並沒有懷疑,而是伸出大手撫了撫梁輕的頭頂。 安慰道:“既然這樣,你就好好做你的綠姑姑吧,暫時彥廷的位子還能坐一段,以後就未必了。” 陳慕這話說完一砸摸,又覺得不像是安慰,又補充道:“即便是日後彥廷不行了,有師兄在也能護你周全。” 梁輕心裡都快笑岔氣了,“什麼叫彥廷不行了?” 這陳慕果然一副老夫子做派,偏偏又有一顆熱血青年的心,一身要當權臣奸相的反骨。 這麼一個擰巴的人吶! 也是奇葩一朵。 前世歷史讓梁輕知道,這世上的奇跡多是由這樣的奇葩創造,隻是梁輕並不知道陳慕最後要走到什麼樣的創造之路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