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也喝點兒這個甜茶。” 　　午時休息，程歡再次從自己的馬背上取下水囊，裡麵赫然又是新奇飲品。 　　一個濃眉大眼的魁梧少年，卻從他們西郊訓練開始，便日日不忘帶茶點飲品，偏偏他自己又不見得多愛，大都送到林丹犀麵前。 　　這殷勤模樣，讓裴安主仆兩個，看得忍不住對視一眼。 　　林丹犀麵對程歡的殷勤，忍不住笑著搖搖頭。 　　伸手遞出敞口茶碗，程歡知情識意的嘻嘻笑著上前，將水囊中帶來的甜茶“咕咚咕咚”的大力往茶碗裡倒，還嫌倒的慢，讓林丹犀舉得手酸，索性接過茶碗，自己倒去。 　　好一會兒，才將滿滿一茶盞甜茶遞給林丹犀，嘴裡還不停的勸著。 　　“姐姐快嘗嘗，劉媽特意給姐姐熬的。” 　　見程歡恨不得貼過去，裴安終於忍不住。 　　“咳！” 　　“乾嘛？！” 　　程歡不耐煩的轉過臉，跟剛才麵對林丹犀那殷勤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東生忍不住在自家公子身後小聲吐槽。 　　“程公子怕不是學過變臉。” 　　裴安沒看東生，隻看向對麵一臉不耐煩的程歡。 　　都是少年人，近十日相處下來，說話早就沒有了一開始的生疏客套。 　　三人如今圍爐而坐，程歡湊到林丹犀身邊，可不是冷落了裴安。 　　裴安雖不在乎這點兒小節，卻還是忍不住出聲提醒。 　　麵對程歡的臭臉也不生氣，反而一臉打趣。 　　“你再湊近些，我還以為你要吃了林小姐呢。林小姐好脾氣不耐煩說你，我這旁觀者，卻看不得你這潑皮涎著二皮臉在林小姐跟前占便宜。” 　　程歡聽裴安這麼說，手比嘴更快就要出手，卻被早有準備的裴安擋住。 　　頃刻間，兩人便你來我往做過一場，凳子底下草皮都飛起來。 　　林丹犀嘴邊掛著笑，看著兩人打鬧，雙手卻早一步將桌子上的食物碗筷先一步挪開。 　　待裴安再一次鎖住程歡的雙手，讓他動彈不得，林丹犀才一臉淡然的將食物重新放到桌上，喝一口程歡帶來的甜茶，再夾一口桌上新鮮的小菜，竊喜非常。 　　“唉！” 　　程歡扯了扯胳膊，扯不動，便扭頭求援。 　　“姐姐，你看裴安這小子，又欺負我。” 　　林丹犀仿若未聞，又夾一口飯菜，吃的津津有味。 　　程歡見林丹犀不吭聲，隻得扭頭瞪著裴安。 　　“你這會兒倒自詡正人君子說我了，在場上你不是跟在姐姐身後怎麼也撕不開嘛？怎麼隻許你湊姐姐跟前，我就不能？” 　　裴安聞言，忍不住瞟了一眼林丹犀。 　　見她一副如常吃飯的模樣，才鬆一口氣，解釋道。 　　“別瞎說，你跟我能一樣嗎？我跟在林小姐身邊，是戰術。林小姐傳球護球一絕，我跟在林小姐身邊，才能拿到球更好的進球。這是我們的戰術！” 　　“你呢？球場下貼著林小姐，讓旁人看到，豈不是玷汙林小姐名聲？” 　　“程歡，場上場下，你可要分清，別給林小姐招些無畏的閑言碎語！” 　　這番話，裴安早就想說，卻總怕交淺言深。 　　如今借著這番玩鬧，總算說出口，裴安心裡出了口氣，卻也難免忐忑。 　　眼睛瞟了一眼林丹犀，不知她會不會領情，還是怪自己多管閑事，說話難聽。 　　卻不妨，他的餘光似乎看見林丹犀吃飯的節奏卡頓了片刻，又恢復如常，仿佛沒有聽見他這番話一般。 　　裴安對麵，程歡也是如此。 　　先餘光偷偷瞥了一眼林丹犀，見她沒什麼異常，顯然不往心裡去，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程歡心下，又忍不住有一絲失落。 　　情緒的變化，讓他忍不住高聲，對著裴安臉色不好，發作起來。 　　“你才跟我們認識幾天？知道什麼？” 　　半熟不熟的關係最難拿捏分寸。 　　哥倆兒這幾天玩兒的好，這時情緒上來，便有些控製不住說話深淺，怒氣上頭。 　　“我姐姐打馬球那是天生的好手，不管是你還是林琪，都不過是姐姐喂球喂的好才能進球罷了。姐姐不愛出風頭，你真以為你多進幾個球，就傲的瞧不起人，可以指點別人了？我告訴你，你還差的遠！” 　　程歡突然使出蠻力，掙脫裴安，裴安不妨，愣了片刻，卻見程歡已經霍然起身，手指居高臨下的指著自己。 　　“我姐姐最冰清玉潔，慎獨清高的人，就是被像你這樣的瑣碎人嘀嘀咕咕，惡意誹謗揣測，弄得她如今這般謹言慎行。以前她最愛笑，愛鬧，愛新鮮的，如今卻嚴肅克己，整日不見笑容。姐姐日子過得寡淡無趣，你們就滿意了？” 　　“她都這般了，你還這麼說她，什麼名聲，注意影響，你在影射誰？像你這樣揣測別人的才該死！” 　　程歡發泄一般喊出來，東生嚇得目瞪口呆，裴安也驚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此時，樹蔭下，一張桌子上的三人中，仿佛一股冷風吹過，讓三人這幾日培養出來的熱乎氣兒幾乎吹滅。 　　一時無聲。 　　林丹犀心下嘆了口氣，將碗筷放下。 　　看著激動的眼圈兒泛紅的程歡，林丹犀目光看向裴安。 　　任都有親疏遠近，林丹犀沒有多想，便開口替程歡道歉。 　　“裴公子，程歡從小被寵慣的，對事不對人，你別往心裡去。” 　　程歡聽林丹犀的話，也自知失態，若不是這幾日親近了些，這些話，他是萬萬不會隨便對人發作的。 　　但是到底少年人愛麵子，程歡聞言隻別過頭。 　　他對著裴安發作，心裡卻是對林丹犀有氣。 　　這些日子，林丹犀完全沒了以前愛笑愛鬧的樣子，無論他怎麼逗，林丹犀總是一副淡淡的笑臉。 　　這讓程歡有種無力感。 　　他知道姐姐日子過得艱難，想要替姐姐排憂解難，但是她總當自己是小孩子哄著。 　　讓他有勁兒沒處使。 　　他有不可能跟姐姐發脾氣，隻好讓裴安當他的出氣筒，把心裡話說給姐姐聽了。 　　見麵前一個倔強，一個說情，一副姐弟情深的模樣，裴安緩過神兒，忍不住冷笑。 　　“你們姐弟感情好，也別把別人當傻子。我剛才是好心提醒，縱然有些交淺言深，也犯不著你程歡對我這般發作。” 　　“我裴安，可不是誰的傳聲筒，受氣包！” 　　裴安收起笑容，清瘦的臉色沉下來，世家公子的傲氣自然顯現。 　　程歡也是騎虎難下，犟著不低頭，斜著眼看裴安。 　　“我的錯，你不用遷怒我姐姐！你待如何，我接著便是！” 　　“唉！” 　　程歡話音還沒落下，裴安舉著拳頭就上去了，一拳將程歡打的臉偏過去。 　　程歡沒有防備，一個趔趄，被裴安壓在身上打。 　　好在他也是身經百戰的，很快反應過來，雙手雙腳用力，將裴安掫翻，自己騎上去打。 　　裴安卻不是酒囊飯袋，很快又將程歡摁在身下。 　　兩個人一拳一腳的，翻著滾兒的打的誰也不讓誰，難解難分。 　　一旁陪練的軍武，還有“哎呦”“哎呦”叫著，心疼的恨不得沖上去的東生，都被林丹犀攔住。 　　“林小姐！那程歡是個莽撞人，我們公子可是金貴！我們公子便是磕破個油皮兒，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您快別攔我了，我…” 　　“你怎麼？！” 　　林丹犀一向帶笑的臉此時麵無表情的看過來，那氣勢東生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你難道還要打小東恩侯？” 　　林丹犀聲音淡淡。 　　“我…” 　　東生語結。 　　他自然不敢。 　　被林丹犀一隻胳膊攔著，東生隻好在一旁為自家公子加油。 　　那草地上翻滾的兩人，打的越發熱鬧了。卻也漸漸沒了力氣。 　　一開始都使著牛勁兒，用力過猛，這會兒自然脫力，卻都不肯立刻停下認輸。 　　林丹犀看得分明，擺擺手，讓眾人退下，自己也帶著東生離開，讓這哥倆自己處理後續。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再也揮不動拳頭，各自癱在草地上，大口喘氣的看著天空。 　　“今兒對不住…” 　　程歡率先開口。 　　裴安擺擺手。 　　“我不是小心眼兒的。” 　　裴安從沒有這般跟人肆意打鬥過，此刻力氣用盡，頭腦清明，有一種不知名的暢快。 　　此刻他隻想放空。 　　卻還是想起一件事，轉過頭，看向不遠處程歡喘氣的模樣。 　　“為什麼你對我的話反應這麼大？” 　　“我知道，你和林丹犀，都不是計較這一句半句的人。” 　　程歡聞言，起伏的胸膛停住，片刻後才深呼一口氣，猛地翻身坐起來，目光看向遠處操場上百無聊賴擊球的身影，又像是越過那身影，看向虛無的遠方。 　　“我知道老裴你是個靠譜兒的。姐姐每每跟你保持距離，刻意生疏客套，你也沒有生氣。你別怪她。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如今這般，也是吃虧吃多了，很難跟人交心，甚至看起來，都不會正常的跟人交際了。” 　　裴安聞言，沉默下來。 　　“客套”一詞，隻適合初次相見之人。 　　這多日相處下來，林丹犀還是一如既往的跟他客套，裴安又不是無知無覺的木頭人，自然知道她在跟自己刻意保持距離，有種生怕旁人沾染的距離和別扭。 　　裴安自然覺得林丹犀相處起來，讓人難受。 　　裴安的沉默，讓程歡再次嘆氣。 　　他突然有種想要傾訴的感覺，也為了消除旁人對姐姐的誤解，程歡便開始輕聲訴說起來。 　　“京都世家是個圈子，在這個圈子裡，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領袖。你小時候不在京都，恐怕不知道。丹犀姐姐，便是我們這一代的中心人物。” 　　裴安有些驚訝。 　　林丹犀沉默寡言的模樣，實在難以想象，她小時候會是八麵玲瓏的風雲人物。 　　“林小姐，卻是能力出眾。” 　　裴安隻艱難的附和了一句。 　　畢竟，林丹犀打馬球的技術，真的很好。這是他這些日子親身體會的。 　　程歡聞言，卻搖了搖頭。 　　“你不懂。丹犀姐姐有多好，不是一句兩句能說出來的。” 　　“她從來沒有長袖善舞，但是她在的地方，從來沒有冷場，也從沒有會被忽略。她天生像太陽一般溫暖，讓人覺得舒服。” 　　“她眼中也沒有門第金錢的區別，一向是一視同仁的。如今京城第一才女，溫祭酒的女兒，當年初入京城時，連字也不認識。她初入京都交際場，便是在被排擠時，被姐姐護在身邊，這才融入京都。” 　　“姐姐天生膽大心細，所以練武習文，都是名列前茅。但是她從不以此傲人。從國子監出來後，沒有考試，姐姐的第一名便不再被提起。但是隻要有考較，她必定是第一。” 　　說到這裡，程歡與有榮焉的一笑，看向裴安。 　　“所以跟姐姐組隊，你絕對是占了大便宜。那林琪，如今怕不是早就嚇得不行，估計要想盤外招了。找書苑 ｗww.zｈａoshuyuan.com” 　　“這次，我不會再讓他得逞了！” 　　程歡瞬間咬牙。 　　又忍不住嘆氣。 　　“人要是不長大就好了。這樣，沒那麼多的欲望，也沒有那麼多的爭鬥和險惡。” 　　程歡說著這句話，臉上流露出跟他年齡不符的滄桑和無措。 　　仿佛一個稚兒，初次看清這復雜險惡的世界，有傷感，有追憶，更多的是迷茫和彷徨。 　　“四年前，姐姐才十三歲，助林琪得勝之後，卻開啟了人生的噩夢。先是護著姐姐長大的林媽媽驟然離世，再就是林琪和別人悔婚定親。還是和林夢蟬，姐姐的大姐。” 　　“外麵流言四起，家中冷若冰霜。” 　　“對姐姐來說，林媽媽才是母親，林夫人卻是仇人。林家人對姐姐，隻有權衡利弊，隻會讓她妥協。” 　　“至親三番五次的背叛和放棄，讓姐姐四年間，性格大變。” 　　“你沒見過四年前，姐姐肆意暢快的模樣，自然不懂，她如今的樣子，有多讓人心疼。” 　　“她是天生的神女青鳥，卻被家裡人，折斷了翅膀。” 　　… 　　“抹把臉，過來練球！” 　　沉默間，一個皮質小叔球被林丹犀擊飛過來，打破了兩人間沉重的氣氛。 　　“男子漢大丈夫，還要鬧別扭嗎？快來練球！” 　　兩人回頭，卻見林丹犀招呼。 　　程歡抹了把臉，又露出一臉沒心沒肺的笑容，雙腿用力便站起身，伸手拉起裴安。 　　“走吧，耽擱正事兒，小心姐姐生氣！她的球桿兒，打人可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