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東生跪坐在裴安身後,小聲的提醒裴安。 見自家公子仿佛入神一般聽不見,東生扭頭悄悄看了看胳膊撐在地上,半躺著歇口氣的程歡。 見程公子似乎在思考剛才場上的戰術,沒有注意到自家公子。 東生悄悄鬆了口氣,伸出手拽拽自家公子。 “公子…” 東生再次小聲呼喚。 裴安這才回過神,餘光瞥了眼東生,又轉過目光,嘴裡漫不經心道。 “怎麼?” 見自家公子這般模樣,東生簡直著急。 連忙回頭指向自家馬車。 “公子,夫人給您準備了茶點,您要不要拿過來給程公子和林小姐嘗嘗。” 裴安聞言,這才轉過頭,看向東生。 “你怎麼不早說?” 說完,便起身往幾人馬匹處,一撩襟袍,徑直上去馬車車廂去拿茶點匣子。 打開那精致的什錦盒子,見果然是家中待客常用的幾樣點心還有花茶,因為用了錦棉保溫,如今看起來仿佛剛出鍋一般,透著軟軟糯糯的光澤。 裴安見狀將匣子蓋好,提著盒子跳下馬車。 “唉,公子…” 東生伸出胳膊,卻沒叫住裴安,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公子獻殷勤一般將點心盒子放到墊子上,迫不及待的叫林小姐吃茶點。 東生本來想把自家公子引過來說幾句話,提醒一二。 結果裴安絲毫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就這麼走了,讓他隻能原地吹冷風了。 林丹犀向來不是扭捏的性子。 裴安呼喚,她便從善如流的接過裴安遞來的茶盞,從他麵前打開的點心匣子裡拿出一個玉兔造型的點心咬了一口。 “嗯,栗子餡兒的,好吃!” 林丹犀有些驚喜的誇贊道。 栗子一般隻在冬日售賣,春日應季的點心中,很少有栗子餡兒的。 “你喜歡栗子餡兒?那我明天再給你帶?” 裴安看林丹犀喜歡,也有些歡喜的緊跟著說到。 林丹犀聞言,隻笑了笑。 裴安仿佛察覺自己孟浪,也不再追問,隻讓林丹犀再多嘗幾個。 “這是我家裡的點心方子,口味不一定從眾,卻還是有些特點的,外麵都沒有賣的。若還入你的口,我明兒多給你撿些過來。” “不麻煩裴公子了,我沒有吃茶點的習慣。” “不麻煩,府裡每天都要做的,家中放著也是浪費,不如我帶過來給你們嘗嘗。” “咱們每天練習馬球,中間休息時肚子也著實空落不是?” … “不麻煩不麻煩…” “肚子空落?我看是公子你覺得人家空落吧?” 東生在不遠處,見自家公子從沒有過的殷勤模樣,忍不住撇嘴,陰陽怪氣的學人。 心裡卻不免氣悶。 自家公子何時有這等不值錢的模樣過?林小姐就算了,是一等一的有禮有分寸。 但是那程歡,這會兒回過神,看著自家公子那殷勤模樣,那嘖嘖調侃的樣子,怎麼看怎麼煩人。 更重要的是,前幾日夫人特意交代,要他看著點兒公子,若有情況,及時跟成媽媽匯報。 不知公子這不值錢的模樣,是不是要給成媽媽匯報? 東生苦惱的抓頭發,嘆氣不已。 … “裴安!這是我的姐姐,不是你的!你要小心點兒,別給我姐姐招些閑言碎語,知道嗎?” 程歡“嘖嘖”兩聲,忍不住坐到林丹犀跟前,伸出胳膊擋在林丹犀麵前,護食一般沖著裴安說到。 顯然,經過那次打架以後,兩人關係更進一步,這種玩笑話,也脫口而出了。 程歡那濃眉大眼的模樣,此時護食一般的模樣,圓潤的臉龐,似乎還帶著稚氣,林丹犀看著這般小孩子氣的程歡,隻是笑著看著。 眼中有縱容,也似乎有向往。 她常常是這樣的,不愛說話,隻安安靜靜的,臉上常帶笑容,眼神卻無限幽遠。 裴安見林丹犀這出神一般的模樣,定了片刻,才瞪向程歡。 “咱們誰跟誰?而且咱們又年歲相當。你姐姐,自然也是我姐姐。” 這話說的程歡語氣一窒,雖不服氣,卻也反駁不了。 隻好瞪了裴安一眼,放下手臂。 林丹犀看著二人鬥氣,仿佛看小孩子一般,臉上帶著一絲包容寵溺的笑容。 “我說真的。平日裡我不愛這些茶啊點心的。你們兩個以後別特意為我準備了。” 林丹犀這一說,哥倆又默契的統一戰線。 “誰特意準備了,這都是家裡強塞過來的,帶過來,也是讓姐姐幫忙解決一下。我一個大男人,從來吃不慣這些甜膩的。” “我也是。家裡的慣例,自己又不愛吃。總不能每天帶過來再原樣帶回去。若是那樣,母親又該問責底下人不盡心,不會伺候了。” “嗯嗯,我們是請姐姐幫忙解決一二。” “是極是極。林小姐不是也不討厭這些東西嗎?” 林丹犀麵對二人,隻能嘆口氣,點點頭。 她近兩年,越發不愛與人爭辯了。 見二人一個由頭一個由頭的拋出來,知道他們是照顧自己,林丹犀也不好強辯。 反正她也愛吃這些甜膩的東西。 隻不過,她不會特意為自己準備就是了。 想了想,林丹犀這才開口。 “我年前在津門,吃過幾種西洋點心。不是什麼名貴東西,更不是反季難得的物料,嘗個新鮮還是可以的。明兒我帶了過來,你們也嘗嘗。” “總不好我隻吃你們的。” 林丹犀這麼說,裴安,程歡對視一眼,卻是相視一笑,點頭答應。 “那我們就托姐姐的福,嘗個鮮兒了。” “有勞林小姐了。” … “好,歇夠了,就再來一場吧。” “如今程歡傳球時機把握的有幾分功力了,這次開始,再自信些,更果斷些。” “裴安,你不要不好意思,就跟緊我身後。我們三人分工不同。我拿到球,會找機會傳給你。你的進球是最重要的。別人的唏噓倒彩,你不用理會,專心就好。” “姐姐,我知道了。” “林小姐說的,我會再多琢磨的。” 三人邊走邊說,林丹犀在前,心無旁騖的分析著戰術不足,身後,裴安和程歡並列,一邊聽著少女的分析,一邊越走越近,小聲嘀咕起來,仿佛在老師看不到的身後開小差。 “你乾什麼學我?” 程歡撞了撞裴安的胳膊。 裴安看了眼林丹犀的背影,小聲道。 “我道你為何常給林小姐投喂。” “這兩日注意觀察了一下,林小姐日常飲食,果然簡單。若是平常就罷了,這些日子還要練球,每天出幾身汗,若不能好好食補,遲早消耗身體本源。” “隻你一個人,借口都用遍了吧?以後咱們兩個輪流給林小姐改善。不更容易被林小姐接受嗎?” 聽裴安這般小聲解釋,程歡認可的點了點頭。 “算你有眼力勁兒。” 算是默認了裴安和他互相“投喂”的做法。 “林小姐獨自支撐門戶,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又頓了片刻,裴安忍不住問道。 原來,裴安的目光從不關注林丹犀的食飲。 看到林丹犀平常吃的簡單,他還以為林丹犀是喜歡清淡。 畢竟,在裴小公子的世界裡,世家再如何落魄,吃喝總是不成問題的。有人天生喜愛重口味,有人天生喜愛清淡,不過是口味問題。 但是那天因為吃食,跟程歡打了一場。 裴安這才用心觀察起林丹犀和程歡的飲食。 這一看,卻發現,程歡的飲食跟他的體型不符,十分清淡。白灼的魚蝦,清淡的藥材補品,爽口的茶點。 而林丹犀的清淡,和程歡則大不相同。 程歡的食飲用料名貴,隻是做法清淡。 而林丹犀,也是真正的白菜豆腐,喝的也是清茶或者白水。 這般飲食,哪裡能彌補消耗,滋養身體? “難道是生計問題?” 裴安不由得想到現實問題,也為自己前幾日看不慣程歡投喂的行為尷尬。 難道程歡是為了林小姐不尷尬,這才找借口投喂? 有了這般心思,這幾日,裴安才會一反常態,口舌生花的殷勤招呼林丹犀。 甚至讓東生都忍不住多想。 今日,也是裴安忍了又忍,才找機會問出口。 畢竟,誰都不想別人看出自己的落魄。 裴安說到這些,也是十分小心。怕林丹犀聽到,傷及自尊。 不妨,程歡聽了裴安的話,卻滿臉難以置信看過去。 看得讓裴安有些尷尬。 “怎麼,我問得太直白了?” 也是。 非禮勿聽,非禮勿看。 這般打聽別人家計是否艱難,裴安也覺得有些失禮。 忍不住胳膊肘撞了撞程歡。 “你乾嘛這般看著我?我拿你當朋友,才問你的。若是林小姐難以啟齒,我可以和你一起想辦法啊!” 見裴安說的認真,程歡瞪著眼睛,卻突然忍不住,“哈哈”的大笑出聲。 “哦?” 林丹犀聽到程歡的笑聲,好奇轉身。 見程歡彎腰大笑不止,林丹犀挑眉看向裴安。 裴安在一旁,卻有些尷尬。 看了林丹犀一眼。 捅了捅程歡。 尷尬開口。 “程歡向來是有些病在腦袋上的,林小姐也清楚吧?誰知道他這又是哪根筋不對。” 程歡見裴安難得尷尬,笑的更加猖狂。 林丹犀好笑的看了程歡一會兒,忍不住一笑,看向裴安。 “你說的對,他可能真是哪根筋不對。” “讓他自己笑會兒,我們先熱身上場吧。” “好!” 裴安積極響應,跟著林丹犀走開,遠離程歡。 第一次,裴安感覺到林丹犀這般不愛追根究底,跟旁人操持尊重和距離的做法,這麼貼心。 他剛才真怕林丹犀追根究底。 還好! 裴安抹了抹腦門兒上不存在的虛汗,緊跟林丹犀身後,跑馬上場。 身後,程歡見裴安不似平常穩重,逃也似的身影,再次爆笑。 … “小姐,津門的掌櫃的來了,已經在府上等了一下午。” 林丹犀不耐煩身邊又人時時跟隨,隻有一個小廝隨喜,偶爾跑腿傳話。 眼見著林丹犀三人擦著汗從場上下來,隨喜上前見禮過後,小聲跟主子稟報。 “他知道您在這兒練馬球,不叫奴才打擾您。” 林丹犀聞言,點點頭,看向一旁的裴安,程歡二人。 “我先走了,你們回去復盤一下,明兒,咱們可是細節練習,不容有失了。” “姐姐有事先去忙。我和裴安一起復盤一下。” 平日裡是三人一起討論,今兒林丹犀有事兒,程歡爽快的擺手,示意姐姐去忙。 裴安也點頭。 “無妨,林小姐有事盡管去忙。” 林丹犀聞言,點頭示意,便跟隨喜轉身上馬,打馬離開。 裴安這一下午提心吊膽,這會兒總算鬆了口氣。 隨即胳膊圈住程歡,壓下程歡的頭。 “你笑什麼,險些讓我在林小姐麵前失禮。” 程歡聞言,又忍不住大笑。 裴安使勁兒圈緊程歡的胳膊。 “還笑!我失禮事小,你不怕林小姐尷尬嗎?” 程歡被裴安壓的腿腳踉蹌,終於使勁兒憋住笑,擺擺手認輸。 “好了好了,不笑了。你先放開我。” 裴安不鬆手。 “你先跟我說,你為何笑我?” 話落,裴安的胳膊已經放鬆。 程歡從裴安腋下鉆出來,喘了口氣。 “咳咳!” 一聲,止住笑意,這才看著一臉不解的裴安解釋道。 “你不知道我姐姐的外號嗎?” “什麼外號?” 裴安疑惑。 東生也是摸不著頭腦,主仆兩個麵麵相覷,又看向程歡。 “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程歡卻再次清了清嗓子,舉起一根手指,鄭重又驕傲的說。 “小財神!” “?” “?” 裴安主仆兩個,雙臉問號。 見二人是真的不懂,程歡耐下性子,解釋道。 “你道我姐姐,一個小小世家女,便是長得出眾些,為何卻有這麼多非議?” “還不是姐姐能力太強,惹人嫉妒?” “自古財帛動人心,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世間一切紛爭,左不過是“利益”二字作祟。” “偏偏我姐姐,雖親人情緣淡泊,財運卻是一等一的好。她從小,便能舉一反三,一本萬利。不僅養活自己,還讓身邊人跟著受益。小時候在鄉下,便幫著乳母劉媽媽一家翻身,後來被姑母收養在身邊,又幫著姑母理家,幫著姑父操練。待回到林侯府,又把破落的林侯府帶的重新錦繡繁華起來。” 程歡語氣中的驕傲,壓抑不住。 “偏有人重新抖擻起來,卻忘了我姐姐的功勞。或者說可以忽略。覺得姐姐做的,他們也行。” 冷笑一聲,程歡繼續道。 “如今姐姐自立門戶,別的再缺,錢卻不會缺一點兒。” “你呀,就別替姐姐操心了。” 說到這裡,程歡又想笑。 “小財神被你擔心吃不起飯!噗嗤…” 聽程歡說完,裴安總算收起尷尬。 “沒有讓林丹犀難堪就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裴安長舒一口氣。 見狀,程歡也知道,裴安是真的替姐姐擔心,這才收起笑容,正色道。 “世家大族好像恥於談及金錢。所以無人跟你說姐姐的財富,也是正常。你隻知道,姐姐不缺錢就夠了。” 裴安想到母親和成媽媽,點點頭。 父親出京去了,大哥初入翰林院,公事繁忙,所以裴安並沒有將林丹犀的事情跟父親大哥討論過。若是父親和大哥知道他近來跟林丹犀組隊,恐怕會早早將林丹犀近況告知,不會讓他兩眼一抹黑。 所以,誤解便由此產生。 “那林小姐為何,吃的如此簡陋?” 壓下程歡寥寥幾句透漏出的林丹犀從小到大讓人唏噓擔憂的想法,裴安忍不住好奇問道。 程歡擺了擺手。 “這便是姐姐從小經歷的過。” “姐姐滿月便被送到鄉下莊子上。一個小小的莊子,佃奴粗茶淡飯能不餓肚子,就該深謝老天爺了,哪裡還能像府裡一般錦衣玉食?” “所以?” “所以姐姐從小粗茶淡飯習慣了,到如今她置辦諾大的家業,府裡的廚子還是當年莊子上的佃戶充任的。那佃戶能有什麼手藝?翅參鮑肚放她麵前,她也不會做,隻會做些青菜豆腐。姐姐多年來,也習慣了。” “原來如此。” 不僅裴安,連東生都忍不住深深點頭。 夕陽下,幾人的背影被拉的很長,幾人想的,也似乎很遠,遠到似乎看見一個四處飄零的小女孩,吃著青菜豆腐,隨遇而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