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最後一聲嗚咽，皇城之中見證過太子奪嫡的人皆亡，哪怕繈褓中的嬰兒都無法逃過一劫。宮內屍首橫七豎八，有的一刀斃命，也有身上千瘡百孔，更有甚者連首級無存。 　　血色在黑暗中流淌，護城河上一派血色，映著清輝的月都染上些許血色。 　　東宮中一女子一襲素衣坐在庭中，望著月。本是一中秋佳節，尋常人家正賞月吟詩，無人知曉那皇城中的殺戮。 　　太子殺入皇城，皇帝哦不，先帝已歿，太子登基指日可待。而她呢？等待她的隻有萬丈深淵罷了…… 　　細細看去，那女子年過不惑，桃花麵，柳葉眉，皮膚皙白，生的沉魚落雁，是個傾城美人，但那雙桃花眼中平靜得一汪湖水，透露著悲涼卻有有些釋然。 　　下一刻，一群衣裳沾滿熱血的士兵擁著一男人走了進來。他身著黑色鎧甲，金黃內襯，豐神俊朗的臉上有些許血跡，但目光殺氣騰騰，他便是太子，大盛新帝——趙訓延。 　　“冷清露，朕送你上路。” 　　冷清露緩緩抬起頭，她雖身為太子妃，但身邊奴婢護衛皆已亡故，冷家眾人已亡，她連一個念想也無了…… 　　她知道這幾日除了坐等賜死外，別無他法。她並非沒逃過，但趙訓延為了保全他的名聲把她抓回來。她也明白，她無處可逃，無人可護…… 　　若說姐妹是有的，就是今太子良娣——冷清霜。原先太師府庶次小姐，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卻聯合趙訓延算計冷家，在東宮中與她作對，仗著趙訓延的寵愛，毫無半點太子側妃的模樣。 　　盛軍後頭，裊裊婷婷走出一女子，聽那嬌柔婉轉的聲音響起“這是怎麼了？皇上怎能在榮靜堂對姐姐這般恐嚇啊？臣妾好生害怕。” 　　娃娃臉，圓圓眼，五官端正但嘴角的那抹笑似小人得誌，艷粉色抹胸，深紅對襟長衫，鵝鵝黃繡牡丹百跌迭裙，頭上一片珠釵琳瑯滿目，有些嬌憨的看向趙訓延。 　　一旁趙訓延的麵色稍緩。狗男女，冷清露都見怪不怪了。她嫁入東宮一年不到，冷清霜不知怎麼也進了東宮。從奉儀做起，一路直逼妃位。 　　古語有雲“寒燠均，霜露改。”霜為冰清玉潔，露為包容萬物。冷太師取名字是便為此意。殊不知霜化露，霜分其家，露聚其珠。冷清霜就是讓冷家覆滅的罪魁禍首。 　　“霜兒怎麼來了？”趙訓延聲音溫和，“朕不是讓你好生照顧詩敏和喚成嗎？” 　　“詩敏和喚成歇下了。”冷清霜咯咯笑出聲來，“臣妾來此送送長姐，也盡了這些年的姊妹情分。” 　　生後走來一眾美人，都是她的故人。譚雍華，褚勝嬌，褚勝媚。個個都是美人，其中褚勝媚最為趙訓延所喜，她揚起嬌媚張揚的笑容道：“姐姐，皇上可是定了良娣為皇後呢！咱們姊妹幾個，也都榮華富貴加身。你若束手就擒，不聲張官家奪嫡之事，官家興許還能容得下你，讓京兆冷家留個後。” 　　她笑麵如花，她麵色無常，心卻絞痛不已。 　　“姐姐，我們姊妹幾個能來看你，已經是天大的恩賜。”譚雍華似乎還嫌紮針不夠深，“不然姐姐的運道讓誰來承呢？” 　　冷清霜見她眼眶含淚，揚起嘴角，將這些年的不滿發泄出來道：“長姐，今日是我最後一次叫你長姐。父親當年偏寵於你，冷落我姨娘，不叫我兄長繼承冷家。這東宮十餘年你也享過榮華富貴，今我娘封一品誥命，我兄長為太師。你且去吧！” 　　太師府與驃騎大將軍府並亡，隻留她一個世家嫡女的身份是沒用了。 　　七大世家順其者生，逆其者亡。冷家輸的一敗塗地。 　　眾人眼見著趙訓延將利刃插進結發妻子的胸前，鮮血四溢，錐心般疼痛。手腳俱無力，鮮艷奪目的血液如盛開的紅楓滴在冷清露的素衣上，衣裳斑駁，昭告著大宋又要多一個亡魂。即便生為世家嫡女也無法撼動這命運。 　　疼痛，肢解，光線迷離。隻瞧見麵前男人的笑容，聽見女子們的竊竊低語。身子往下一沉，魂飛魄散，肉體毫無知覺。無法感受到惡犬撕咬她肉體之痛。 　　在感覺到心臟的跳動時，她想睜開眼睛卻又睜不開。似是被蒙上眼睛，無法分辨方向。卻聽到輕輕的聲音：“她此世有劫未渡，有緣未了，如此了去，實在可惜。” 　　另一聲音響起：“本有大好命數，卻今至此。終究是為情所困，心意太盛。” 　　“還可以再給她一次機會嗎？” 　　“不知，得問問王爺。” 　　王爺？是誰？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就聽見渾厚的嗓音：“道人不是悲秋客，一任晚山相對愁。緣分未了，情分未到，在給她一次機會吧，願卿此世不受此困。去吧！” 　　光線由遠到近，撲朔迷離，一睜眼，看到一個丫頭慌忙跑來：“小姐莫怕莫怕，隻是噩夢罷了。” 　　她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是她的一等丫鬟玉蘭，照顧她起居的大丫鬟。可她不是為保護她死與東宮嗎？怎麼這般活靈活現的出現在她身旁？ 　　冷清露還理解從那位王爺的話，就看到已死之人，不由得恍惚。 　　“小姐，奴婢是玉蘭啊！”玉蘭大聲喊叫。心想，小姐，莫非是被噩夢嚇糊塗了？這可怎麼是好呢？ 　　“玉蘭，如今是什麼時候了”冷清露勉強撐起身子問道。 　　玉蘭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輕聲回答：“永慶二十年。小姐問這做甚？” 　　永慶二十年？那一年，她剛好十五歲，卻還未到及笄的年級。也就是說，還未嫁給趙訓延，還是那個人人稱頌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太師嫡女。她顧不上玉蘭的念叨，起身去往梳妝臺。 　　對著銅鏡，可以看到自己十五歲時的模樣，白皙的皮膚，桃花麵，柳葉眉，杏眼中帶著急切與不可置信，鼻子小巧，唇如花瓣。鏡中的少女有所長開，模樣看上去還有些青澀，但那明艷大方的外表卻惹眼得很，令人詫異的是原本花樣年華的少女卻沒有該天真爛漫的樣子，更別提在太師府嬌養著長大的姑娘，應該不諳世事，純真無邪。但她卻帶著一股淡淡的憂傷，確切的形容是清冷，這種風味在一個小姑娘身上實在格格不入，但在她身上又不顯得如此，反而更有韻味了。 　　她真的回來了！ 　　想畢又聽玉蘭念到：“小姐，老爺過幾日就要回來了呢！老爺看見小姐不知得有多高興！” 　　過幾日回來？永慶二十年，父親去明州視察。工作緊急，連新春都沒有和家人一起過。算時間，應該不久就回來了。但是，她還得提防南院的那些豺狼。 　　“小姐！”一人推門而入。眉目剛烈，英氣逼人，那是她的一等武婢——絳英。上一世為護她死於叛軍手中。 　　“奴婢讓人去取了幾副安神湯，您喝了再去給老夫人問安吧！” 　　冷清露點了點頭，飲過安神湯。命玉蘭給她更衣。她換上素色繡喜鵲挑花抹胸，嫣紅色如意華羅彩繡短衫，艷粉繡喜鵲縷金對襟襦裙，腰前一根白色腰帶。婉約嬌媚又端莊大方，少女身段漸顯，多了幾分韻味。 　　“走吧，別誤了時辰。”冷清露道。 　　兩個奴婢應聲隨其後。 　　走在去皓月堂的路上，冷清露環視了皓月堂。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繁花似錦，在初春微風輕撫下，一切都那麼朦朧又美好。 　　柳嬤嬤在門口候著，見到她微微一愣，但隨即笑到：“大小姐真是越發嬌俏了，老夫人見到可要高興壞了。” 　　柳嬤嬤是冷老夫人身邊的貼身嬤嬤，年歲比較大了，跟了老夫人許多年了，是看著冷清露長大的人。故對柳嬤嬤十分親切。 　　微微一掀簾子，就見原木椅子上坐著冷老夫人。用銀灰色草繩盤髻，墨綠色繡祥雲大袖衫，乳白繡蟾宮折桂紋，腰間一根黃色縷金腰帶。雖然麵上許多皺紋，但歲月不敗美人，眉目之間的婉秀依然清晰。見到冷清露微笑道：“明儀來了，快快坐下，讓老身好好瞧瞧。” 　　冷清露看著滿心歡喜的冷老夫人，行萬福禮後坐在冷老夫人身旁，微微低頭掩蓋了自己的淚眼朦朧的模樣。誰知道她如今見到冷老夫人的心情如何，前世冷家覆滅，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冷老夫人身子弱，不知有沒有撐到最後。而她為冷老夫人求情，在傅訓延的朝輝殿外跪了整整一夜，可趙訓延卻與冷清霜濃情蜜意，那一刻，她心比冰寒。 　　冷老夫人見此忙問：“明儀，怎麼這般客氣了？可是有人欺負你？” 　　明儀，她的小字，家裡人經常這麼叫自己。冷清露搖了搖頭，扯了扯嘴角，讓自己盡量笑起來，道：“沒有人欺負我，隻是見到祖母太激動了。” 　　這是實話。前世祖母最疼她這個孫女兒，不希望她嫁入東宮，卻支持冷太師將庶出的二妹冷清霜嫁入東宮，她當時不知祖母用意，以為祖母偏心冷清霜，便與祖母賭氣嫁入東宮為太子妃。 　　如今才知道：愛你的人不會把你往火坑裡推。就像祖母為了讓她幸福一生犧牲冷清霜一樣，可笑她愚蠢至極，為了一個不愛她的人與最疼自己的祖母賭氣。 　　冷老夫人咯咯一笑道：“原來如此。祖母也想明儀啊！來，這是老身特地讓人買的桂花糕，明儀嘗嘗。” 　　“還是原來的味道，好吃的緊。”冷清露嘗了一口道，“祖母也嘗嘗。”說罷手撚這一小塊桂花糕到冷老夫人嘴邊。 　　冷老夫人嘗過，笑得和煦又溫婉。 　　那別看冷老夫人如今和藹可親的模樣，年輕時也是個不好惹的。 　　冷太爺當年是少年英才，多少少女的夢中情人，連卿雪大長公主都芳心暗許，冷老夫人卻在冷太爺的後院中穩居正房之位，邊是有侍妾通房也沒有誕下冷家的子嗣。可見這手段高明。 　　繼而又寒暄了幾句，隻是無關痛癢的話語。確讓冷清露心裡起了漣漪。 　　出了皓月堂，當麵便見到上一世的仇敵，還冷家覆滅的罪魁禍首。劉姨娘和冷清霜。劉姨娘是在冷太師年輕時納入後院的女子，年輕時貌美又乖順，如今也是一樣。隻是那張臉卻讓冷清露咬緊了後牙槽。看著這個女人原為一個妓子卻指使兒女覆滅冷家，就忍不住上去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同在一屋簷下，讓冷清露感到無比的惡心。 　　在看了看她身後的女子，與她不過相同的年紀。鵝黃繡並蒂蓮抹胸，蔥綠繡青蓮對襟短衫，碧綠緞織暗花攢心菊長裙，腰間係一根碧綠草繩。一張娃娃臉，圓圓的眼睛裡閃著光芒，是惹人憐愛的長相。一看見冷清露似是害羞一般的低下頭乖巧的喊了聲“長姐”。 　　這當真是乖巧懂事，還是藏鋒呢？ 　　既然她要乖巧，何時才會撕破臉皮呢？ 　　原來，不會叫的狗咬人才最疼。 　　這個道理，她明白了。 　　冷清露沖她點了點頭，有對劉姨娘有意無意的行了個禮：“清露見過姨娘。”言罷就徑直走出了院落。 　　原地的劉姨娘尚在愣怔，那個軟軟糯糯，聽話懂事的小姑娘終是長大了，可以與她抗衡了，不再是那個乖乖喚她：“小娘”，好掌控的小姑娘了。加之冷家眾人偏寵冷清露，老爺也重視她，這下她霜兒的日子可怎生好過呢？ 　　而一旁的冷清霜想不到這麼多，在抱怨冷清露的模樣越生越貌美了，恨自己不夠美麗動人。劉姨娘急忙打斷她：“到老夫人屋裡可得乖順些。”冷清霜在那不滿的嘟囔著。 　　隨著冷清露走出去的絳英會武功，耳力也不弱，在冷清露耳邊低聲復述了一遍。冷清露淺淺一笑，沒本事，心卻急。看來這冷清霜不是在藏鋒，她是真蠢。 　　那麼，這一切便是劉姨娘的計劃了，是個聰明人，可惜前世她沒有看出。 　　皓月堂內，冷老夫人麵對這對母女的噓寒問暖麵不改色。二十年如一日了。還是無法接受劉姨娘的存在，更無法接受她誕下冷家子女。 　　冷清露的生母，觀文殿大學士同胞嫡妹。原禦史徐中丞嫡幼女，亦是七大世家嫡女。自幼飽受寵愛，及笄之後嫁給冷家嫡次子冷桓，十七歲生下冷桓嫡長子，冷家二房嫡長子冷清平。二十三歲生下冷清露。因其當年身體虛弱，再加上劉姨娘誕下次女的打擊，一病不起，最終病逝。 　　故冷清露從小養在冷老夫人身邊，冷太師為了補償她自小對她寵愛有加。這也引起了劉姨娘和冷清霜的不滿。故對冷清露劉姨娘總是笑裡藏刀，並不真心對她好。冷老夫人是什麼人，這點子心眼子怎會看不明白，對劉姨娘及冷清霜更加厭煩。 　　冷家在大盛稱的上七大家族也是原因的。七大家族，大盛開國功臣又或權貴世家都在這七家之內。找書苑 wｗw.zhａoshuyuan.coｍ 冷家位置自然也不低。 　　一是皇城中有冷太貴妃，位分僅次於譚太後。 　　二是家族興盛，子嗣旺盛。 　　冷老夫人是先帝親封孝慈一品誥命夫人生下兩位嫡子。嫡長子冷棲為正一品驃騎大將軍，娶的是從八品禦武副尉胞妹東遼佟氏溥慧。嫡長子為從二品戶部尚書冷清許，娶的是開國元勛陳柱國嫡孫女，文昌侯嫡長女陳如願。嫡次子為正四品忠武將軍冷清顥。嫡三子是探花郎冷清曜。 　　嫡次子就是冷太師冷桓，發妻徐氏嫡姐為宸妃，誕下龍種，其子為當今淩王。嫡長子為聖上親封從三品雲麾大將軍冷清平。庶次子為劉姨娘所生，從文，名喚冷清源，可惜資質不佳，至今仍為舉人，冷桓不大看好他。嫡長女為冷清露，因家世顯赫出生時便封純禧縣主。庶次女則是冷清霜。 　　這麼一個世家大族，妾室是個青樓妓子令人不齒，但既然為冷家誕下子嗣冷老夫人也沒多說什麼，隻是冷老夫人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誥命夫人，自然瞧不起這些庶子庶女，讓他們占著個冷家的名頭就已經夠仁慈了。 　　劉姨娘與冷清霜沒有占到好處也就灰溜溜的從皓月堂回到西院了。 　　東院雅文苑，冷清露端做在圈足六方凳上，靜靜的翻閱兵書。上一世，她是閨閣小姐，隻習琴棋書畫，《詩經》等書，從未看過兵書。但後院的宅鬥之道，恰與兵法有關。 　　冷清露嘴角噙起一抹笑，“以退為進”恰可以成為對付劉姨娘的手段。 　　冷清露放下書卷，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龍井，苦中帶甜，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