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刺漸除(1 / 1)

冷桓極為自然的沖冷棲一笑:“兄長真是說笑了,不過是一個妾室,我怎會因她難受?區區小事莫放在心上就是了。”   冷棲有些茫然道:“你心裡知道就好,既然無事,那我就先行回府了。”說完拍拍冷桓的肩,對佟氏使了個眼色,幾人隨他去了。   冷清曜癟了癟嘴,小聲嘟囔:“好好的家宴,就被這麼攪和了。”   待所有人走後,門外一管家似的人湊到他耳邊,輕聲說:“老爺,柳嬤嬤走了。”   冷桓點了點頭道:“趁如今眾人皆散去,且隨我去柴房吧。”   那人怔愣片刻,訥訥道:“老爺可是要去探望那兩位?”   “可如今老夫人下令,在那位陳塘前所有人都不得探望,凡違背者以家規論處,主仆不限。老爺,您當真要去嗎?”   “那又如何?”冷桓道,“如今我乃冷氏族長,若非礙於老夫人的命令,我也不必躲躲藏藏去見劉氏。”   “這……”那人不知道如何接話。   “好了,從茂,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應當知曉我的行事風格。”冷桓冷靜道。   從茂定了定,道:“奴領老爺去柴房。”   ……   柴房內一片漆黑,劉氏早已無往日的容貌精神。麵前的女子,神情渙散,披頭散發,青天白日下從茂還真怕她是一隻女鬼,劉氏見了冷桓身體劇烈發抖,不停地往後退,直至被逼至墻角。   冷桓看了劉氏一眼漠然道:“從茂,你先出去。   “老爺,這不妥。”從茂道,“劉氏如今神誌不清,誰知道她會不會做出什麼傷害老爺的事,還是容我呆在屋子裡,也好保護老爺安全。”   “不必,我有分寸。你下去吧!”   從茂躊躇未決,終是出去了。   屋內隻剩冷桓與劉氏二人,卻寂靜得可怕,隻能聽見劉氏的喘息聲。   冷桓一步一步走近劉氏,麵對她緩緩蹲下,洋洋盈耳道:“劉鶯啼,我知道你沒瘋。”   劉氏一怔,抬起頭,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她望著麵前的男子,雖過不惑之年,容貌依舊,錦衣玉帶,溫文儒雅。那是她陪了二十餘年的男人,世人皆知其清正廉明,公正不阿,隻有她——他的枕邊人,才知道他溫文爾雅外表下影隱藏的內心。   大抵是永慶二年時,她服侍冷桓小憩,不知不覺自己也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有人說話。   “老爺,胡始蓮的事都做好了。”   老爺?胡始蓮?   “很好,我請奏的折子放好了嗎?”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嗯,此事若成,日後每月你的俸祿翻倍。”   “小人多謝老爺!”   “解決了胡始蓮,那他定要丟一頂烏紗帽。他倒臺了,許兒才能上去。”   “老爺,若是胡家有人發現了這些文書不是胡始蓮所寫,查到老爺頭上可怎麼辦?”   “不必慌。胡始蓮確實生了個好兒子,敢在朝堂上當中頂撞皇上,不惜死諫。皇上保他一條命,那是皇上仁慈,我可沒有皇上一般的菩薩心腸。今日他們胡家敢這麼做,誰知道明日朝堂會怎麼樣?”   “難不成,都要變成他們胡家贏取利益的工具?!先有褚家,後有譚家,如今若是再來一個胡家,那我大盛還怎麼長盛不衰?”   “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大盛。縱使皇上知道,也會贊同我今日之舉。”   劉氏想睜開眼,但始終看不見,昏昏沉沉間緩緩睡去。   待第二日醒來,她問宗玉昨日發生之事,可宗玉並不知曉。於是,她才買通了一個小吏替她打聽朝堂之事。   後來才知道,胡始蓮是原戶部尚書,而如今的戶部尚書是冷清許,這令她心中驚愕,興許當時冷桓所述的文書真是偽造的。   幾經轉折才曉得胡家被抄家,男丁全部斬首,女子流放歸綏。而胡家家主胡始蓮被扒皮抽筋,斬首始眾,在城門口掛了整整五日。   她心中後怕,敢在京城這麼做的隻有七大家族。可那日的對話,讓她陷入自我懷疑——她所見的冷桓究竟是不是那個外人麵前的冷桓。   再次服侍冷桓時她千小心萬小心,就怕冷桓發現她的秘密。可她不知,她的眼睛一見冷桓,就有悉數恐懼。   冷桓是個極為聰明的人,終是知道了此事,但他什麼都沒說,但找她服侍的日子愈發多了。好似將她放在麵前折磨,有貓抓老鼠的快感。   不安,後怕,惶恐,懼怕。   這些詞將劉氏狠狠籠罩,每個夜晚都被噩夢纏繞,驚醒。終於有一天,她跪在冷桓麵前求他放過自己。   那一日的話依稀還回蕩在耳邊。   “劉鶯啼,你很聽話,這麼多天,我就等著你這句話。”   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明了,就用這種方式每每折磨她,令她身心俱疲,痛不欲生。自那次以後,她才發覺,冷桓根本不是什麼燈光霽月的人,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惡魔,是她的噩夢。   今時,一樣的神情浮現在她麵前,她怎能不懼,她想向後退,想逃,可今時不同往日,柴房內多麼狹小,她又像當日一般,是冷桓的獵物,怎麼樣都逃不過他的手掌心。   可冷桓並未取她性命,他伸出手往她嘴裡一塞,她想吐出來,卻被一隻大手捂住了,冷桓逼著她咽下去。直至最後,他一句話都沒說。她知道,冷桓這樣在乎羽翼的人,怎麼會為了她一個汙點護她性命?自她進府時,就應該想到這點的。   她認命的掙紮,卻被壓著毫無動彈。直至冷桓走了出去,風吹起他的衣襟,屋內唯一一道光也隨之而去,正如她的內心。冷桓救她出醉花樓,將她拉入光明處,現如今將她重新拉入黑暗的人也是他。走出了一個黑暗,焉知不會掉入下一個黑暗?這是她的命,也是她的定數。   罷了,這一生,也就罷了,隻願下一世老天眷顧……   可惜她心中所想,他人都聽不到了……   東院雅文苑內   絳英對冷清露匯報:“老爺不久前去看望過劉氏,大抵是喂了一顆啞藥,劉氏至今未言語。”   “什麼,老爺給劉氏喂啞藥?老爺不是素來大慈大悲嗎?居然這麼做?”紛紛性子跳脫,直言不諱道。   落櫻也麵露驚訝之色。   坐在書桌前的冷清露專心致誌的畫著一副畫,玉蘭認出了,那是一朵純白的曇花,便道:“小姐今日怎麼有心情書畫了?”   曇花,相傳曇花是一個花神,每天都開花,因為與韋陀尊者相戀,被玉帝貶一生隻能開一瞬,常常夜間開花,短暫卻美麗。故它的花語是“剎那的美麗,一瞬間的永恒”。   “你們不覺得劉鶯啼就是這曇花嗎?”冷清露娓娓道來,“先前風光,就似曇花一現;而今落魄,正如曇花落後。花歸花,葉歸葉,終入土,化春泥。”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該怎麼作答。   冷清露瞥了幾人一眼,淡淡的笑了:“我的意思是,人的一生就如曇花一般。有開時,有落時,雖然生命短暫,但總有美好之時,正因如此,每一人活著才有自己的意義。”   陡然話鋒一轉,“劉鶯啼自作自受,她的一生仍有高峰,如今入低穀所要承受的事早在一開始就要想好。”   “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要做的事一開始就注定了。路是我選的,亦是我該走的。若是有一天我沉溺於仇恨之中,你們一定要將我拉回來,別讓我一條路走到黑。好嗎?”話到最後,冷清露眼裡閃過晶晶淚光。   如若我也變得和劉氏一樣心狠手辣,不擇手段隻為達到目的,一定要將我拉回來。   幾人雖不明其意,但仍鄭重的點了點頭。   劉姨娘之事,從頭到尾都是冷清露一手策劃的。命絳英去醉花樓去尋賣身契和寢侍契,將劉姨娘的一切預謀展露到冷家人眼前,讓他們擦亮眼睛看清楚。   並非是她心狠手辣,而是趁時候未到先除後患之憂。為保全冷家,保全她自己。嗬,說到底,她終究是變了,變得自私,曾經的冷清露已經死了,如今活下來的冷清露,才是真正的她。   京城,驃騎將軍府。   冷棲幾人憂心忡忡的回府,一行人步入旭日堂,命下人退去,幾人靜靜坐在各自的位子上,俱是靜默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佟溥慧猛得一掌拍桌子,眾人皆曉,佟溥慧對陳塘一事十分不滿。將門虎女,從來看不慣什麼七出之條,三從四德,啞著嗓子道:“劉氏是犯錯了,那也不至於陳塘啊!好歹那也是一條人命,就這麼白白糟蹋了?!我真是看不懂你們冷家人,說的好聽是恪守成規;說得不好聽,那是迂腐陳舊!”   冷棲嘆了口氣:“老夫人都發話了,你就算再這麼不滿又能怎麼樣呢?”   佟溥慧柳眉倒豎:“老夫人不是女人嗎?既然你聽老夫人的話,要為何不聽我的話?!”   冷棲擺了擺手,不知如何接話。   “娘,我知道你看不慣這些欺壓女子之事,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認:現如今的女子沒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冷清曜出聲道。   此言一出,屋中又是一靜。   每人神色各異,皆不出聲。   “平日裡,提起女子,就覺得是哪家的小姐,哪家的夫人,哪人的母親。出嫁前是某某小姐,出嫁後是誰誰夫人,死了墓上寫的是誰家夫人,可她們也有名字啊!為什麼沒人會記她們的名字?!”佟溥慧幾乎是吼出來了,“你們去數數,達官顯貴之家與貧苦之家的女人,哪個不是拚死拚活的茍活於世?!沒有孩子的她們還年輕,因為娘家壓迫才活著,她們不敢死;有孩子的她們就是為了孩子才活著,為孩子博一個好前程,好出路!”   “沒有人問過她們願不願意這樣活著!沒有人!在世人眼裡,從軍,打仗,當官,行醫,都是男人的事;相夫教子,治理後院,當一個好女兒,好夫人,好母親,都是女人的事!”   “可為什麼會這樣?偏見是坐大山,僅憑幾個人的力量推不倒它,這樣它就會一直矗立不倒。但我們也別怪老夫人,她自幼生於書香世家,從小就被灌輸了那些思想,所以她擺脫不了這無形的大山。可我知道。”   “我自幼隨父兄從軍打仗,我看過這世上的大好河山,看過漠北黃沙,看過天山飛雪,看過東海茫茫,看過群山萬壑,所以我甘心被困在四方宅院。如若女子與男子有同樣的權力,女子絕不會比男子遜色分毫!”   她這鏗鏘有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氣嗬成的一段話終於說完,冷棲急得去捂她的嘴:“小心隔墻有耳!”   “那又如何!聽到便聽到,我還巴不得讓全天下都聽到!”佟溥慧中氣十足。   冷棲拉了拉佟溥慧的衣角,“夫人,慎言!”   一旁一言不發的陳如願道:“我倒覺得母親說的是。世人皆言提刀殺敵的是女子,可歷史上湧現了多少女將軍,史書中記載的卻不過爾爾。”   佟溥慧眉眼一橫,雙目炯炯:“我今日說這番話不是為了劉氏,是為了那些被湮沒無聞的女子們發聲。我佟家第一位家主亦是女子,提刀縱馬殺敵無數,隻因為是女兒身,沒有封侯拜相,默默無名。”   遼東佟家第一位家主佟珮瑛,本是遼東縣令嫡長女,她上頭還有兩位嫡親的兄長,嫡長兄佟珮珷從文,與佟縣令一同鎮守遼東;嫡次兄佟珮琭從武,是遼東軍的一個小兵。   佟縣令與佟夫人十分寵愛佟珮瑛,大抵是因為她是佟家唯一的女子罷。遼東城地處偏僻,與繁華的姑蘇汴京不同,物資不足,故一有什麼新鮮玩樣兒,上好的胭脂水粉,佟家人都會毫不吝嗇的給她買下來。   佟珮瑛先前也是一個處於深閨的小姐,知曉得對鏡帖花黃,不曉得鐵甲披寒光。常常在佟府附近施粥,給士兵包紮傷口,絲毫沒有小姐脾氣,眾人都對她贊譽有加。   但好景不長,佟珮瑛的二哥佟珮琭在遼河戰役中不幸犧牲,給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添上悲情之色。   可當年遼東城的戰役本就艱苦,犧牲人數眾多,一批人馬革裹屍,一批人又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