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阿姊遠望著那邊，憂心道：“我道他們幾個怎的老老實實，隻在馬上有算計，果然有後手，還帶了狗來，這可如何是好？” 　　別雅也是秀眉怒蹙，麵色韞紅，“哼，幾隻好狗罷了，再得力也抵不過主子沒準頭！” 　　“阿姊你且擎好兒罷，這把我定給你贏下來！” 　　說罷別雅解下水囊，喝了一口洇了洇嗓子，開嗓唱起了贊達仁，嗓音悠揚，旋律頗有自然玄奧的意味，如蠻荒的精靈，令聽者仿若靈臺一空，神寄曠野。 　　贊達仁沒有固定旋律，靺鞨人平日裡打獵祭祀都唱的，厲害的還能以其召喚百獸，別雅更是其中別具慧根的，開口便是百獸相隨，放眼全族也是‘獨具神通’。 　　邊唱著，別雅抬手示意小高阿姊跟上，二人便慢悠悠地往回走。 　　…… 　　另一邊，才方射了幾隻野雞狐貍的少年們，正為那三窟的狡兔忙得團團轉。 　　狗子雖聽話又敏捷，但偏生人多手雜，這一路難免放空了幾箭，一夥人又鬧哄哄的，許是聽見了人聲兒，又或是聞見了人味兒，飛禽走獸都像是提前避過了他們似的，日頭都要沉了也沒多大收獲。 　　“這矮馬跑林子倒是便宜，唉，偏又膽小力弱的，煩死了！”馬上一高大少年暗啐了句，這少年猿臂蜂腰，柏形鷹勢，發辮高高一攏，銀亮的灰鼠皮額帶襯得他眉眼淩厲。 　　“達吉，你個子太高，到底重些，這馬兒馱不動也是有的，不如你下來，讓忽魯牽它馱著獵物罷。”阿海見此時情勢建議道。 　　達吉思忖片刻，點頭應下，翻下馬來，理了理衣襟道：“你們且按原路尋去，我往別處再探它一探。”說罷，三步一躥地出了眾人視線。 　　行至靜處，達吉聽見隱約幾聲哼唧，似是朝這邊漸漸近了，不暇多想，眸中興奮之色登時沁出，把弓往身後一背，長臂夠著樹杈，長腿一蹬，幾步躥上一顆老樹，蹲穩後提弓上箭，直朝聲音來處瞄去。 　　不一會兒，矮木叢中果然探出三大兩小幾顆豬頭，大豬似是嗅到生人氣息，逐漸焦躁起來，其中一隻挺身出來，一前蹄刨地，抬頭盯上達吉藏身這處，眼看是快要發狂，達吉心下一喜，滿弓一箭射出，破空正中此豬脖頸。 　　可惜一擊並未致命，那隻野豬直接發起狂，朝樹撞來，驚得另幾隻立馬逃竄開去，達吉來不及可惜，當即補上一箭，以防這一隻也跑了，這第二箭沒入眼珠，應是穿入了頭顱，足見少年這一箭力道駭人，隻見這約莫半人長短的大豬，直直倒下，隻蹬了兩下腿就再沒了聲響。 　　達吉從樹上躍下，瞅著地上的野豬不禁犯了難，他可不想弄得滿身又是血又是泥… 　　正當達吉琢磨著怎麼捆了這豬拖回去時，他猛一抬頭，向遠處望去，嘴角翹起，眼中浮現興味。 　　他聽出了那是別雅的聲音，於是趕快捆了豬用石塊遮住，拍了拍身上的土，理了理本就不亂的頭發，提上弓箭朝別雅那邊跑去。 　　這邊別雅已經引出了不少走獸一路跟著，忽聽一聲清脆的口哨，別雅轉頭一看，隻見一支箭矢破空而來，射中後麵一隻獐子，正中腦袋，可憐那獐子上一秒還在聽曲兒遛彎，下一秒就莫名被爆了頭，還沒能留下一句遺言，就倒地不起了。 　　“達吉？”別雅停下歌唱，沖著箭來的方向看去。 　　“哈哈小別雅，我就知道你有好招兒，哪能叫他們陰了去！”達吉走出幾步斜倚在樹上，摩挲著手裡的弓，抬眼挑眉，笑意盈盈地看著馬背上的別雅，“你且說說，見者有份，你打算分我多少頭？說的數我若不滿意，可不能放你回去。” 　　他慢悠悠的打趣兒，別雅這邊卻知道這阿哥向來好說話，便沒多在意，先趁著鳥獸未散盡，三箭齊發射中兩頭早就相中的老鹿並一隻獐子，均是正中後頸立時倒地，小高阿姊也幾箭放倒一隻回頭看熱鬧的傻麅子。 　　兩人一通動作之後，別雅回頭，見達吉笑咪咪地看著她們，略有心虛，隨即想到什麼，又理直氣壯了起來。 　　“我這可不算舞弊，誰叫他們先來誆我。” 　　達吉攤手一笑，“我又沒說你舞弊” 　　“你不也分了一杯羹，否則上哪兒遇到獐子傻愣愣的讓你打？” 　　達吉歪著頭笑得更明媚了，“倒是我要謝謝我們小別雅咯？” 　　小高阿姊見日頭漸沉，忙出聲提醒：“你們兩個再鬧，怕是天都要黑了，快些捆了它們出去罷，都餓了吧？” 　　二人聞言抬頭一看，天色確實不早，達吉走上前來見別雅下馬，伸手一搭馬鞍，對別雅說道：“叫一聲好阿哥與我聽聽，那隻獐子便歸你們，我也不告訴他們這些，如何？” 　　別雅看他並未帶馬，就知道這人準又是懶得自己拖著東西回去，才作這番借口，不由好笑，雙手按在他胳膊上往前推，“哈哈好阿哥，你且快帶了回去吧，我們可不要，這自己的都嫌馱不下呢。” 　　“你不怪我吵散你的獵物了？”達吉眸色略含詫異。 　　別雅一邊拽著鹿腿，一邊吃力地說：“怪什麼…呼…本也隻想…打幾隻，隻是拖些時候…呃…不讓你們…有獵物打罷了…” 　　見別雅小高都在喘著粗氣挪動獵物，達吉搖搖頭苦笑一聲，轉頭去收拾自己那隻獐子了。 　　且說別雅小高合力把獵物都捆了掛在馬上，牽馬出了林子，達吉也徒手拖著野豬獐子和夥伴們匯合，這會兒也灰頭土臉的到了林子邊上，兩夥人視線對上，別雅噗嗤笑出了聲，小高心下也喜滋滋的。 　　反觀另一邊，達吉看似氣定神閑，但渾身的汙漬透露出他這一道想必並不輕巧。 　　向來張揚的佳琿眼神不住地躲閃，並不願望過來。 　　阿海低頭垂眼一言不發，暗自握著的拳頭緊了又緊。 　　忽魯更是靠在樹上直喊累。 　　再瞧別個，七嘴八舌的怨這個怪那個，又嘆氣又錘胸頓足的，說來倒也巧，與剛見麵時相比，似是變了又沒變，仍是一派滑稽景象。 　　佳琿不情不願的點了數，還不待開口認輸，小高就湊到跟前，扒在他耳邊笑道：“哎，你不是自詡厲害，今兒怎麼輸給我了？還是今天也不巧？你騎的馬也是漢馬？” 　　佳琿聞言從臉紅到脖子根兒，惱得不及思索，嘴上也沒了把門兒的，“哪裡是輸給你！我瞧著也沒幾個是你打的，你們漢人身子骨不見多靈便，倒會嘴上逞英雄！” 　　“你才嘴上逞英雄！別雅也是半個漢人，我看倒比你們幾個都強！也不見你們贏過了的，憑著漢人兩個字就輕看了去，你也不是個好的！”，向來溫和的小高難得說了句硬的。 　　兩人一來一回鬥了幾句，小高竟是氣得直抖，氤氳出兩汪淚來，這才鬧得大家都看見了二人。 　　要知道混小子們總是偏覺得靺鞨人驍勇，為此常是瞧不上小高別雅，青春年少的，正是爭強好勝的時候，小高又確實不善這些，免不得攢了許多委屈鬱氣。 　　一旁的聽了佳琿那話，腹誹他也太魯莽了些，見小高氣得直掉眼淚，便也顧不上輸贏了，忙去勸，七嘴八舌的，拉開兩人各自說和去了。 　　佳琿話剛落又覺得後悔，別別扭扭的，倒也是他的老樣子了，幾個人左拽右拖，也沒能讓這塊硬骨頭把“對不住”三個字說出來。 　　若是平時還能東扯西扯的說些好話，現下也不知道怎的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ｎ.com朝著小高瞟的那表情雖直白，可嘴卻像掛了秤砣，半天也隻嘆出了兩口氣。 　　小高見他這般，知道他本性是好的，不忍大家窘迫，索性呼出一口悶氣，先把此事揭過，“今兒得了這麼些好肉，咱幾個不如就地烤了，你們說呢？” 　　見他倆似是都好了，大夥這才鬆了口氣，商量著，就在河溝子邊上起篝火。 　　這時許久未出聲的阿海，沉著臉色，壓著嗓子開口道：“你們吃罷，我不想吃，先回家去了。”見他麵色不好，幾人留了幾句也不見轉圜，便隨他去了。 　　阿海隻拿走了兩隻狐貍，遠去的背影依舊挺得筆直，手裡的狐貍皮毛卻被攥的有些擰歪了。 　　剩下的幾人滿心期待著一會的烤肉，七手八腳地收拾著，也沒注意旁的。 　　…… 　　到底是森林裡長大的孩子們，那些活計不過一會兒，便料理出了大致的模樣，石頭圍成圈，從林子裡撅了些木柴，填了些舊年的乾蒲棒草葉，收拾乾凈的鹿往上一架，大塊兒的肉削下來，用柳樹杈串了插在邊兒上烤著，天色暗了，火光卻暖融融的。 　　回家取來鹽巴的別雅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日沉西山，淺月當頭，白煙騰騰，笑語歡聲。 　　不禁看得怔住了，恍忽間又似觸到時光擦著手邊淌過，提醒自己把這一幕記牢。 　　“別雅！鹽巴，快點！” 　　“傻笑什麼呢，穿林子磕到頭了？” 　　忽魯看見別雅愣神兒，略有無奈地喚她，這一聲也讓別雅回過了神，忙不迭的到火旁跟大夥一起忙活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