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如鉤,夜色肅殺,冰冷的月光爬上她鼻尖。 不能出聲,千萬不能出聲…… 寧折川心想,一動不動地蹲在草叢裡。秋天的露水沾濕了她的衣,周圍是草蟲的鳴聲。 她死死咬著唇,指甲幾乎刺穿了手掌心,可是卻感覺不到一點疼痛。而是無比警惕地注意著四周。 直到一陣異樣的腳步聲出現,她的神經瞬間繃到極致。 “那丫頭跑哪兒去了?找半天了都不見,該不會逃了吧?” “不可能,陸大人在這片林子裡布下了天羅地網,連隻蒼蠅也飛不出去。她肯定在這裡,快找吧。” “真麻煩,老子今天還約好了要見相好的,寧家哪天被誅不好,非要挑在今天,真他的晦氣!”一個矮瘦的男人抱怨道。 旁邊高個子的精壯男人笑了:“對,他不早一天被滅門,也不晚一天,恰好就趕在了今天。而你既沒有早一天去見相好,也沒有晚一天去見,就恰好在今晚被派來和我一起來追殺寧氏餘孽,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瘦子癟癟嘴:“這樣一個小丫頭,腿腳竟然這樣好,咱們這麼多人抓她一個都抓不到。可憐我的阿福都餓了。”說著,他一提溜狗繩,大狗嗚咽一聲,繼續埋頭乾活。 高個子被逗笑了,說:“陛下要他今天死,他必然活不到明天。那丫頭受傷了,走不遠的。” 他將劍插進旁邊的草叢,警覺地絞動幾下,道:“這兒沒人,去別處看看。” 腳步聲漸遠,寧折川的指甲幾乎刺破掌心。 冷靜,不要怕。她在內心安慰自己,盡管膝蓋已經麻到沒有知覺了,但她知道當務之急是要離開這兒。 少女咬緊牙關,低下身子挨著樹乾緩慢移動,試圖與月光融為一體。她的行動極輕,連一片落葉也不會驚動,隻要敵人不回來就決不會發現,隻要逃離這裡,逃離這裡就……一起都還有機會…… 她這樣想著,然而耳畔傳來的犬吠聲還是打碎了她的幻想。 “汪、汪汪……” 遠處奔來矯健的獵犬,興奮地向她撲過來。 寧折川沒有遲疑,拔腿就跑。 “哎呀,阿福還是太心急了,打草驚蛇了真是。”瘦子嘆了口氣,抱著手無奈道。 寧折川的心立刻沉到冰點。原來這兩個人剛才並沒有走遠,甚至可能已經知道她在哪裡了。 所以這麼虛晃一槍,是打算守株待兔嗎? 獵犬的速度很快,非常人能比,尤其在叢林裡,它野獸的天性被展露得淋漓盡致。不過可惜,寧折川並不是嬌滴滴的小丫頭。 她跟那個人學過一些輕功,不多,隻一點兒,但還算精通。 獵犬漸漸追不上她了。 看著被漸漸拉長的距離,瘦子皺眉,決定回去就給它減兩塊肉骨頭,免得它被說成是吃乾飯的。 這樣不行呀…… 高個子男人略一沉吟,插劍入鞘,挽弓搭箭。 瘦子見了忙阻止,“這是晚上!” “我在黑暗裡看到的,隻會比白天更清楚,”男人瞇眼瞄準,“放心,我不殺她。” “誰擔心她了!……你要傷了我的阿福,我跟你沒完!” 剎—— 一道流矢破空而來,撕裂黑暗。寧折川一個急剎車,箭矢從她臉頰擦過,帶起一道翻飛的血肉。 下一刻,獵狗飛撲上來,兇狠地將她撲倒在地。在吃一嘴泥之前,寧折川聽見了那瘦子尖銳的笑聲。 “哈哈哈,叫你吹牛,射偏了吧!” “快,別讓她跑了。” 寧折川掙紮,卻隻抓到一手狗毛。她平時就怕狗,此刻耳邊獵犬的喘息聲如雷聲震顫著她的耳膜,這感覺真是生不如死。 “帶回去復命吧。” “等等,反正她明天就要死了,不如今晚讓咱快活一下?” “怎麼,你那些相好還沒能滿足你嗎?” “嬌生慣養的千金,難道你不想試試嗎?” “不用了,我對十六歲的小丫頭不感興趣,快點兒結束我在那邊等你。” 男人的大手扯開了她的衣襟,寧折川默默閉上了眼睛,放棄了掙紮。 終於要結束了嗎? 那一刻,寧折川心裡想的一句話竟然是:唉!白掙紮那麼久了。 白白辱沒了寧氏一族多年的清明,她恐怕是寧家唯一的罪人了。 她不像父親敢於抗爭,也沒有母親和姑姑那般勇敢,寧願以死明誌捍衛寧氏的尊嚴。 可是她還沒有報仇,甚至還沒來得及去見那人一麵。她還沒有見過青崖的懸泉,幽篁的月色,還沒有吃夠虞荷酥……明明還有那麼多重要的事沒有做,她怎麼舍得死呢? 可當她再睜開時卻發現眼前還是那片深不見底的夜空、冷漠猩紅的月亮。死亡並沒有降臨,而血液滴落在地上的聲音卻真實存在。 雁過留聲,她似乎嗅到了陌生的呼吸聲—— 身上的屍體還未僵硬,她用力將其踹開。 那兩個人的聒噪已然消失,叢林的夜晚安靜得能聽見紡織娘和蟋蟀的叫聲。她恍惚間覺得自己若不是撞鬼了,便是被人救了。 後來一見,果然是見鬼了。 月光散亂在她身側,布料拭劍的差差聲,以及那在夜晚空氣裡清晰可聞的淺慢呼吸聲,無不昭示著另一個人的存在,她被嚇呆了。 回頭卻見那人逆著月光,正用衣帶拭劍。月光太暗了,寧折川看不清他的樣子,隻看得清身形碩長的男子。 隻見一個背著劍鞘、穿著麻衣的男子逆著月光而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像隔著一層迷霧一樣,連頭發和手指在月下發光,隻有手中把柄正滴血的長劍是他唯一的色彩,觸目驚心的紅宛若盛開的紅蓮。而那兩個羽林軍的屍體,正在他腳下。 寧折川咽了口唾沫,卻沒有對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隻覺得這是地府勾魂的白無常。 寧折川抱著撿來的一條命,小心翼翼地盯著麵前的人,大氣也不敢出。她想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要救她?還有,為什麼要用衣帶拭劍? 那衣帶是玄色的,沾了血也看不出來,而他竟也毫不在意。 這片林子被布下了天羅地網,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那這人是怎麼進來的?還是他原本就在這裡? 寧折川不敢問,因為她剛剛目睹了這個人的可怕之處——那兩個人就是被他悄無聲息地殺死的。而現在,他們的距離這樣近,他要殺她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她不敢輕舉妄動,生怕激怒他。 可是很快,她就發現了這個人的不同尋常之處。 劍客俯身,慢慢朝著屍體的方向摸索過去,沒錯,是在摸索——就像在尋找什麼東西,可是這月光並不黯淡,寒花衰草清晰可見。 月光落在他臉龐,朦朧如覆紗。 寧折川驚覺,這人難道是個瞎子? 劍客彎腰,尋去的地方正是兩人武器所在。寧折川一看,幾乎驚叫出聲。那箭矢上麵的羽林軍特有的標誌,是鑄箭時有意留下的,一摸就能感應到。 說時遲,那時快,寧折川兩步上前,一腳踢開那根箭,同時按住劍客冰涼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