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歲就開始跟著賣姑娘了,至今已有六載。”姑娘得意地比劃了個六。 寧折川不可想象,怎麼會有這樣的人,連是非曲直都不分。她甚至不以為恥,引以為傲。 姑娘無視她眼中的不解,笑靨如花道:“您冰清玉潔,大概從沒接觸過我們這樣的人吧?都是為了生存,我若賣不掉姑娘,自己就要被賣掉,有的姐兒被關進窯子裡,那兒可比這裡可怕十倍。大小姐,你以為這就是骯臟嗎?” 寧折川心頭一震。 姑娘斂了笑意,說:“不過,媽媽說了,也該給你點教訓叫你長長記性。” 寧折川一驚,一把推開她向窗戶跑去,窗外就是街道,能看見樹說明隻是二三層的高度。隻不過她這身紗衣……算了,逃出去再說。 她的手已經碰到窗欞,下一刻腰身一緊,竟被按在窗臺上。 “真有意思,你以為會武功的隻有你一人嗎?”姑娘抓住她的頭發,把她的頭按在窗臺上。 她居高臨下地對手下的女孩說:“你已經被賣到這兒了,就給我乖乖認清現實。你以為逃出這扇窗就安全了嗎?這街上的人不僅不會幫你,還會把你抓回來領賞錢,媽媽發現了更會讓你生不如死!” “有本事就殺了我,”寧折川紅了眼眶說。 “我怎麼舍得殺你,我還要給你精心打扮,賣個好價錢,這才對得起我對你的救命之恩。嘖嘖,這雙眼睛這麼兇狠,到時候嚇到客人就不好了,不過還好,我有好辦法。” 她用一塊綢布將寧折川眼睛蒙住,再用紅色絲線綁住她的手腕,白皙肌膚上一條紅色絲帶更顯得她的手腕纖細嬌弱。 “我叫辛薔,以後你可以叫我辛姐。”辛薔說著,一邊熟練地將她的雙手反綁在身後。 她推著她向前,寧折川看不見,隻能按照她的指示走,辛薔讓她低頭她就乖乖低頭,叫她抬腳她就抬腳跨過去,聽話得叫人懷疑。 寧折川被牽著進入到一個逼仄的空間,隨便一動就能碰到冰冷的金屬欄桿。她還正疑惑這是哪裡,身後的人突然朝她膝蓋彎猛踹一腳。 猝不及防,膝蓋狠狠砸在地上,她被迫跪倒在地。 沒來得及抱怨,身後的大鐵門轟的被鎖上了。 直到腳下開始搖搖晃晃地上升到一個不屬於她的高度,她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被關進了一個大鐵籠裡。 鐵籠被吊起來了,連帶著寧折川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很擔心這吊具承受不住,於是一動也不敢動,連聲音也不敢發出。 若是寧折川能看見,她一定會感慨於眼前的場麵,這個叫宴芳閣的地方真是非一般的富麗堂皇、奢華張揚,簡直不像煙花之地。她雖貴為大司農之女,可是父親一生清廉,從不鋪張,這場麵也是她少有見過的。 原本熱鬧的場麵,卻是在她出現的時候安靜了下來,隻能聽見人急促而厚重的呼吸聲。有人輕聲道:“真是人間尤物啊!” 籠子被停在一個恰如其分的高度,讓一樓的客人看見美人的片影,卻讓二樓的富人們欲罷不能,幾乎想要鉆進去扒開她的衣服看。 寧折川雙眼被蒙,不然她一定會驚訝地發現二樓的人都帶上了麵具,而一樓的人卻沒有,似乎在這兒人也要分個三六九等。 無數灼熱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就像要把她扒光一樣。可惜她不是什麼貞潔烈女,不然寧可自盡也不受此侮辱。 辛薔的計劃無疑是高明的,所謂揚長避短,她現下展現出的就是一朵被囚禁了的小白花形象,惹人憐愛,同時遮了雙眼讓人好奇她真實的麵貌。 高價的妓女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最終她的初夜被以五千兩的成交價歸屬一位富商,金媽媽都快笑瘋了。 寧折川咋舌,懷疑真的有人腦子缺根弦,有錢沒處使不是? 不過也無所謂,反正金媽媽賺了錢也不會分給她的,寧折川到底是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看,仙女姐姐!”少年清澈的聲音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緊接著便有一個年長沉穩的聲音訓斥起他:“苒兒別亂指別人,咱們是來乾正事的,少惹事。不記得來之前沈師兄吩咐過的嗎?” 清澈的聲音猶疑許久,怯怯地說:“可是師叔,她真的很漂亮,比大師姐還……” 少年的聲音被人聲淹沒,金媽媽興致高昂地說:“謝謝各位大爺捧場,今晚就叫咱們的鶯鶯姑娘給咱舞一曲,助助雅興可好?”滿座皆歡,場麵又一度熱鬧了起來。 寧折川要被帶下去了,臨走前她又一次聽見了那少年的清澈聲音。 “可是辭夕又沒有說,不讓我們看仙女姐姐。”那少年委屈的話語被人潮沖散。 辭夕,原來是沈辭夕呀。 寧折川腦子嗡鳴,就像被雷劈了一般,隻覺得心痛到無法呼吸,好像有回憶要沖破束縛,被暴露在陽光之下了。 竟然會心神不寧、慌不擇路,這說明她還在意嗎? 寧折川笑了,認命一般,自嘲地笑了:“這算什麼?被人賣了還要幫他數錢嗎?” 談起沈辭夕這個人,寧折川總會忍不住想起那個坐在樹蔭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吹著一管竹笛的乾凈少年。 那樣乾凈俊雅的少年,偏偏吹笛聲嘔啞嘲哳,就像烏鴉叫。她曾經嘗試過把他的笛子藏起來,結果他哭著找了一下午,逼得她不得不自己拿出來。因為這件事,她還被娘數落了一頓。 有一段時間,他被爹安排教習小姐練字,結果她怎麼也練不好,寧折川一氣之下,把硯臺朝他丟去,他沒躲,任憑額角被砸破也不吭一聲。血流出來,把寧折川嚇了一跳,他卻隻微笑著說:“現在可以安心練字了嗎?” 他是個犟脾氣的傻孩子,卻又比任何人都要懂得掌控人心,要不怎麼能叫寧折川念念不忘,就連家破人亡之後,第一個投奔的人也是他。 她曾經相信,無論什麼時候,他永遠不會背叛她。 他們之間有太多的回憶和羈絆,以至於時至今日,寧折川還是忍不住為他開脫。 他娘做的惡,與他無關,他或許本來就毫不知情,而且他曾經對她是那樣好。 他總能摸清她的喜好。她想看螢火蟲,他便熬了幾個晚上去河邊抓螢火蟲在她窗前放飛;她貪食西街虞荷齋的冰蓮糕,他便早起一個時辰去排隊,結果上工遲到了被罰工錢,甚至從西街買來的冰蓮糕也融化了,變得不成樣子。 那時寧折川抱著盒子哭笑不得,“沈辭夕,你這個傻子傻子大傻子!” 她總是抱怨他,即使內心一點也不不討厭他還是會假裝很煩他的樣子,而沈辭夕隻是一個勁地笑著,笑得又傻又爛漫。好像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會笑得這麼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