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本是有妖的,因此應運而生有了除妖師,然而,上古時期那幾位人神大敗妖族後,便立下了永不侵犯的條約。於是妖漸漸隱匿起來,人間也越發安定,而除妖師卻逐漸趨於沒落。 貧窮、破落,一個又一個家族的隕落使得除妖師再不復當年榮光。他們或高走廟堂,自成宗廟;或相忘於江湖,寧靜致遠,甚至有的流落市井,不惜名節,靠算命、看風水、變戲法以度餘生。 按道理,寧折川和這些事應該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她從前不知道這些事,也不想知道,可是後來她的未婚夫進了五行司,她便慢慢從他口中得知一二。 那少年說過他的祖輩就曾出自一個偉大的除妖師家族。 可是即便如此,她依舊不以為然。 聖人說過“子不語怪力亂神”。妖魔鬼神之類的都是蠱惑人心的東西,不可說、不可信。 可是那時,那少年滿心雀躍地向她宣布自己進入五行司,還拜了個了不起的師父時,那模樣太耀眼了,她舍不得破壞,於是便在心裡勸慰自己:隻當是騙騙他好了。 可是她沒想到的是,自己有一天真能見識到傳說中的妖,還是那種特別厲害、傳說中百年難遇的那種。 入夜,枕席微涼,艷麗的香霧繚繞四周。 寧折川接過女人遞來的紗衣和肚兜時,忍不住愣了一下。紗衣輕薄風涼,幾近透明,而這肚兜更是欲蓋彌彰,穿了和沒穿一樣的。她皺眉道:“我的衣服呢?” “嘻嘻——” 周圍的女子掩嘴笑了,嘲弄一般地打量她,好像在看一個小醜。 寧折川不知她們為什麼要笑,但眼下她知道,自己再沒別的衣服可穿了。 既然走到了這個地步,哪還敢挑三揀四? 她嘆了口氣,開口就想請這些女子出去,可當她多次下逐客令,甚至連推帶攆,這幾個女人卻毫不理會她,就像紮根在這兒了一樣。 她們隻是盯著她發笑,就讓她感到不悅。顯然是存心想要激怒寧折川,而且她們的目標達到了。 寧折川忍無可忍,生氣地問道:“你們在這兒我怎麼換衣服?” “大小姐發脾氣了,姑娘們就饒過她這一回吧。” 銀鈴一般的笑聲傳來,同時伴隨著女孩溫和的話音。幾個存心找事的女人卻像聽了聖諭一樣乖乖退出去,然而在這個地方就是聖諭,此刻也比不上這女子的一句話。 寧折川忍不住抬眼打量這個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的少女,黛眉杏眼,粉麵桃腮,紅衣綠裳,分明是個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卻做一身嫵媚的打扮。她微笑著,眼神裡寫滿仁慈,可這樓裡的人都知道,她並不仁慈。 她微笑著對寧折川說:“寧姑娘,人我已經幫你趕跑了,快換吧。” “可是你還在這裡,”寧折川皺眉。換衣服這種事,被一個人盯著和被一群人盯著比起來,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可這下這女孩子笑得更歡了,她愉悅地說:“您不必在意我,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畢竟我還要指望您今晚幫我賺銀子。我在這兒隻不過是為了確保你不會逃跑而已,畢竟寧姑娘還會點功夫。” 這女孩子叫了兩遍“寧姑娘”,甚至連她會輕功都一清二楚。那她知道自己現在朝廷欽犯的身份嗎? 在被官府抓住和被賣入青樓之間,寧折川沒法抉擇哪一個更糟。不過如果被抓住了,她會被充奴籍且子孫後代都逃不了賤籍,這麼看來屬實沒有太多差別。 可是,這些人怎麼敢收留一個朝廷的欽犯? 女子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甜甜地笑了,說:“您放心好了,我們既然敢買你,自然是有些個後臺的,現在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把你搶走。你現在是我的東西,隻要想想怎麼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好了。” “你確定天王老子來了也搶不走?”寧折川冷笑。 綠衣姑娘愣了一下。 寧折川卻不再說話了。 她十分警惕這個女人,因為她總覺得這女孩子盯著她的眼神太過熱烈,就像在看一件商品而非一個人。 她背過身去脫衣服,一件件地脫,乾凈利落猶如野獸剝皮,好像用這樣的方式就能掩飾自己的窘迫,讓自己表現得毫不在意似的,就連被賣進青樓這樣的事也能裝作若無其事似的。 可是她的動作還是出賣了她,月白色肚兜上的幾根帶子她係了十多年,頭一次發現自己擺不平這些小東西了,越來越亂,覺得自己就要被這兩根細細的帶兒給絞死了。 “你這樣是不行的。”姑娘抓住她的手,沒好氣地笑了。 溫熱的手指滑過她光裸的脊背,寧折川一陣緊繃了,然而下一刻姑娘抓著帶子狠狠一勒,差點給她折磨斷氣了。 姑娘拿梳子給她梳頭,輕聲說:“你五官生的不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但這雙眼睛卻不夠喜氣,太幽怨了,適合流淚,就像雨打梨花一樣,惹人憐愛,但是今晚……” 今晚是好日子,不好擾了賓客的興致。 姑娘愁眉不展:“這樣就賣不出好價錢了呀。” 忽然她靈光一閃,拍手道:“有了,我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這神情就像尋找到珍奇的寶貝。寧折川一點也不感興趣她的寶貝是什麼,也不期待她會如何擺弄自己,但她還是問了:“你待如何?” “自是想出了好主意,如何才能讓你變得物超所值,”姑娘撫著唇,若有所思,“這身衣服確實單薄了,不夠含蓄神秘……” “每日精打細算,每日做皮肉生意,隻為了賺取出賣靈魂的錢。我可以按照你說的做,可是你能確定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寧折川盯著她漂亮的臉,認真地說,“還是說,你想成為像她們一樣的人,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待到年老色衰,甚至待到死,把最好的年華都消磨掉嗎?” 姑娘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寧折川內心微動,依舊平靜地說:“你就甘心一輩子被困在這兒嗎?一輩子接受別人的嘲諷,虛度餘生?你還那麼年輕,你見過青崖的懸泉,幽篁的月色,江南的絲竹嗎……明明有別的選擇,為什麼要為虎作倀呢?” “噗——” 姑娘捂著臉,頭埋得極低,雙肩顫抖。忽而她放聲大笑起來,就像聽了一個了不起的笑話。 “寧先生,您這口才,來我們宴花樓做皮肉生意真是可惜了,您該去茶樓說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