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劍意(1 / 1)

老者微微一笑,儒雅之氣盡現:“妖君道聽途說罷了。老朽雖不世出,但若是有妖物為禍人間,老朽便是拚著一把老骨頭,也要為民除害。”   聽聽,這才是仙風道骨,這才是人間正道。   任他凡事清濁,我自不負生民。   寧折川突然想到了爹,清廉了一輩子的大司農大人,至死都懷著一顆赤子之心。   他是赤誠的,不然也不會讓娘動心,甚至非他不嫁。要知道當年爹隻是一個清貧小官,為生活甚至不惜躬耕南畝,也是娘嫁給他之後生活才慢慢變好的。所以寧折川此刻看著這位老先生隻覺得格外親切與敬佩。   然而作為妖的鳳海妖君就不一樣了。他嗤笑一聲,舉起手腕,向老頭子展示腕上完好無損的封印:“瞧您緊張的,封印還在,我可是一個人也沒殺。”   鳳海妖君微笑道:“而且,您與其關心我,還不如關心一下您什麼時候入土。”   他語氣平靜,分明是笑著的,可是寧折川卻感覺到他生氣了。   “是嗎?那鳳海妖君為何要向凡人施法?”老者眼風淩厲地逼問道。   老者頓了頓,道:“而且現在這裡麵,已經有人死了,而且不止一個。”   鳳海妖君卻輕鬆地笑了:“這可不關我的事了,人類的心思一向難測,本君怎麼會懂?”   “可妖君在其中推波助瀾了不是嗎?妖若是沾上了太多凡人的因果,成仙時的天劫怕是不會輕。”   “那又如何?原本成仙也不是本君的意願,本君的願望應該是為禍人間才是。”妖君拿出他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試圖激怒這位長者。   成仙是所有草木妖靈的願望,隻要成仙就能逃脫輪回、與日月同壽,他偏偏不想追尋這大道。   他眷戀這紅塵的浮華,仰慕人的七情六欲。   老者並沒有被他的三言兩語激怒,然而看他的眼神卻多了些無奈與憐憫,如佛看眾生皆苦,惋惜地說:“妖君為何執迷不悟,如此非要與緇胥為敵嗎?”   “是又如何?本君看你們不爽很久了,有本事你就殺了我以絕後患。”   “如此,便留你不得了。”   說罷老者祭出自己的劍,瞬間冰霧彌漫四野,幾乎凍疼了人的眼睛,就連嘴裡嗬出的熱氣都在瞬間化為冰粒。   “九霜寒劍。”   相比起來,鳳海囂卻連一把趁手的兵器也沒有。   鳳海妖君卻嗤笑道:“憑一人一劍就想取我性命,掌門是不是太過自信了?”   鳳海妖君逆寒而上,抬手間,渾身的威壓鋪天蓋地而來,壓得人難以喘息。寧折川大口喘氣,仿佛要窒息一般。   溫掌門淒然搖頭:“我本無意取你性命。”   “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鳳海妖君斂去笑容,法術變換出萬千妖刃向那人襲去。   他一出手,寧折川就仿佛看到的結果。   她眉心一皺,幾乎就能預料到這位氣勢洶洶的大妖怪會輸了。盡管他二人氣場不相上下,鳳海囂的法術也並不遜色,可他們對戰的時候鳳海妖君的氣息卻亂了,或者說在他們對上的那一刻就已經亂了。   而反觀那老者,我自巋然不動,如梅花吐蕊,徐徐不疾。他很是穩當,甚至能從妖君淩厲的攻勢中尋到那一點微不足道卻致命的破綻。   然後全力一擊。   鳳海囂的身形開始動搖。   寧折川看著那老者,從容不迫、風骨自成,仿佛天上上一抔清白的雪,稱得萬物卑微如泥。   看著看著,突然生出一絲氣憤。   說“留不得”的是你,說“本無意傷你性命”的也是你,為什麼連說話都這樣娓娓動聽、悲天憫人?是不是隻要有權力就可以隨便主宰別人的生死、掌控別人的命運?   是不是妖傷人天理不容,而人殺妖卻天經地義?這人間的險惡,這人性的善惡你們漠然無視,而妖隻要有錯便要趕盡殺絕,你算什麼君子?   剎——   劍刃刺穿了鳳海妖君的左肩,血染紅了那片衣袍。   寧折川冷冷地凝視著這一切,看著紫色的衣袍浸濕血液,變成深沉的暗紅色。   那位不可一世的妖君被打得跪倒在地、俯首稱臣,終於折下他的驕傲,那張好看的麵容染上鮮血,顯得格外妖異,如同盛開的罌粟,越發刺得人眼痛,然而他卻笑了。   “你終究還是要殺了我。”   那是一個寧折川看不懂的笑容,像是抱負得逞的快感,輕蔑而嘲諷,卻又無比絕望。   溫掌門眼中容不下這般淒然與絕望,他別過臉說:“妖君自戕吧。”   算給他一個體麵。   可是,去他的體麵!   寧折川紅著眼撲過來,高舉妖刃,大叫道:“臭道士,我殺了你!”   突然出現的人把溫掌門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閃避,反手劈出一道劍氣。   反應過來發現她是人,不是妖。   溫掌門一驚,立刻去收那道劍氣,然而劍氣已出,覆水難收,他隻撈到一縷空氣。   沒辦法,隻能用靈體代替那女孩兒硬生生接下這一道劍氣,可還是漏了一部分,落在了她身上,在臉頰上形成一個微不足道的傷口。   “哼——”溫掌門悶哼一聲。   寧折川的短劍刺破他的掌心,血滴了下來。   寧折川依舊不死心,張牙舞爪地撲過來要砍他。奈何她雖表情兇神惡煞,手中僅有一把匕首,被溫掌門捏住手腕就再難近身了。   “為何要殺我?”   “殺你就殺你,要什麼理由?”   “又不是妖,以殺人為樂,人殺人總是要有理由的。”   溫掌門對人還算寬容,願意同她講講道理,沒有直接把她交到官府。可經他這麼一問,寧折川也有些愣了,好像自己得找出一個非置人於死地不可的理由。然而他們素昧平生,而她也並不是非殺他不可的。   “不,你是為了救他才殺我,對嗎?”溫掌門目光如炬,“被他的皮囊所迷惑了嗎?你可知道他並非我族類。”   “那又如何?”   “他並不愛你,隻是在利用你。”   “我隻知道,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是妖救了我,而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的人卻隻會冷眼旁觀。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   修道之人不能隨便插手凡人的命數。   溫掌門搖搖頭,想反駁,忽然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流到他手上——是她臉上正在滴血的傷口。   他突然一驚,觸電一般地鬆開她的手後退。   寧折川見他突然露出詫異的神情,突然低頭慌亂地掐算什麼,抬頭望向自己的眼裡滿是復雜。   老者沒有解釋,隻是重重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罷了,這便是命數。”   這語氣全然沒了剛才的淡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寧折川不解:“你在說什麼?”   “小姑娘,你的生辰八字是什麼?”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老者並不惱她的無禮,勉強擠出一個笑,溫和地說:“孩子,以後若有緣,便來緇胥吧。”   寧折川一頭霧水,她哪知道緇胥是哪裡,而溫掌門似乎也並沒有要告訴她的意思。   溫掌門負手離去,不帶走一片雲彩,走之前連鳳海妖君這個大冤種都沒帶走,讓寧折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莫非是那一劍把他劈傻了?   末了,寧折川這才後知後覺,自己竟然無意之間撿回了兩條命。   一條是她的,另一條是鳳海囂的。   “怎麼辦呢?你知道自己落入了怎樣的境地了嗎?”   冰涼的觸感爬上手腕,下一秒,寧折川忽然被人從後麵攬入懷中。這個懷抱一點都不溫暖,像被冰雪覆蓋了一般讓人瑟瑟發抖。   他輕吻她頸側的肌膚,冰冷的觸感讓寧折川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直到他咬進她的血管,她感到奇怪,為什麼那時她會覺得這個人是熱的呢?他分明是冷的,像是從未被捂熱的堅冰,不能再感受一絲溫暖,否則就是毀滅,是自取滅亡。   然而但凡生靈,誰又能拒絕太陽?   他貼著她的耳朵,輕輕地笑了:“你殺了我唯一的親人,我該怎麼感謝你?”   冰涼的觸感襲上她的脖頸。   鳳海囂感受掌下肌膚的戰栗,憐惜地摩挲著那段纖細而脆弱的脖子。   “我的名字叫囂,喧囂的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