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 權貴趟著已漫過腰際的雨水奔向土炕。 原來是土炕倒塌了,雨水瞬間填滿了炕洞,也把猝不及防的寧竹帶進了炕洞裡。 寧竹的一隻手伸出了雨水外。 權貴一把拽住,使勁兒把跌坐在炕洞內的寧竹薅了出來。 寧竹頭破血流,雨水都沒洗刷掉炕洞黑灰在臉上的汙染。 “竹子,你沒事吧?” 權貴幾乎是帶著哭腔了。 誰會想到乾旱了半年,大家盼著等著,總算是下了一場大雨,本以為是久旱逢甘霖,沒想到是洪水猛獸雪上加霜。 寧竹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這一抹使臉上頑固的炕洞灰稀釋蔓延開來,露出了部分本色皮膚。 “我沒事,你呢?” 寧竹摸摸肚子,又感受了一下,確定沒事。 權貴連忙又把寧竹背到了櫃子上,自己也爬了上去同寧竹站在上邊。 這樣也不是辦法,暴雨如果一直不停,櫃子遲早也會被淹沒。 權貴決定出去看看鄰居家的房屋有沒有坍塌或進水,如果沒有,就去鄰居家避避。 但是權貴心裡也清楚,這一片的房子都是老破小,住的大部分都是外來人,隻有一小部分是孤寡老人。 隻是,他不死心。 可是,一開房門,洪水就會大麵積湧入,如果鄰居也進水坍塌,或者他們也和他是一個擔心而不給開門,他和寧竹豈不是徹底無處避難了。 看著寧竹雙手捧著肚子望向自己那焦急恐懼的眼神,權貴感到自己無助又渺小。 “咚!” “啪啪!” “撲通!” 就在這時,權貴寧竹同時聽見了鄰居方向傳來物體倒塌砸進水中又激起水濺的聲響,玻璃碎裂之聲以及恐懼的喊救命的尖叫之聲。 水無情的往屋裡猛灌,屋內早已成汪洋,並且這洪魔肆虐之勢越來越大,伴隨著又一次電閃雷鳴,雨點凝聚力量啪啪拍進水中的無情摧殘,也屠戮著人的精神意誌。 權貴和寧竹目光也驚恐的對視著,呼吸也越來越急。 忽然,二人心有靈犀一樣笑了,流著淚。 權貴把寧竹摟在懷裡,輕輕的: “對不起竹子,我食言了,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 “我曾說過,會護你一生周全,現在連你和孩子都保護不了,我……” “不一一” 寧竹打斷了權貴: “你對我很好,我很滿足,這是天意,不是你造成的,不要說對不起。” 寧竹緊摟權貴,每一分每一秒。 二人不再說話,緊摟在一起,不曾鬆開片刻。 雨水沒過了櫃子,也沒過了權貴寧竹二人的腳。 權貴睜開眼,四下望了望,輕聲說: “竹子,若有來世,我還娶你,你願意再嫁給我嗎?” “嗯。” 寧竹在權貴懷裡點了下頭: “來世,哪怕走遍千山萬水,我也會找到你,嫁給你。” 權貴嘴角翹了起來,一滴淚落在寧竹的頭發上。 他攏了攏寧竹淩亂的貼在臉上的頭發,聲音裡已經有了顫抖: “竹子,我權貴今生何德何能,讓你給我生孩子,陪我漂泊受苦,陪我……奔向遠方,我……” 權貴忽然激動起來,聲音更加顫抖,早已是帶著哭腔: “我……謝謝你,竹子,我權貴,此生知足了。” 寧竹此時也早已淚流成河,她倚偎在權貴懷裡不敢抬頭,她怕看到權貴的眼睛,更怕看到他的眼淚。 “我也是,能遇到你,今生還是……遠方,都有你在身邊陪伴,我知足了一一” 寧竹回應著權貴,二人不約而同,同時抱緊了對方。 “寧竹。” 權貴一聲低喃,扳起寧竹的頭,身子一彎,吻上了寧竹還粘著灰黑炕洞灰的嘴唇,淚水同時滴落在寧竹的臉上。 寧竹的淚碰上了權貴的淚,那是鹹的,也是甜的,使寧竹感受著鹹甜的味道迎上了權貴的綿長之吻。 綿長之吻,也是告別之吻。 就在權貴將唇移開的剎那,他明顯聽到也感覺到頭頂上嘩啦哢嚓的聲音,而此時寧竹還沉浸在綿長之吻當中。 危險! 權貴不由多想,一把將寧竹按坐在櫃上,自己隨後又彎身下去。 “哢嚓!” 他剛把寧竹護在身下,就聽見頭頂一聲震響,一塊塊草泥啪啪摔落下來,重重的摔倒在權貴的背上及脖頸上。 權貴身子一挺,隨後又彎身下去,雙臂左右護住了寧竹,咬緊牙關忍住疼痛。 他想將櫃子換個地方,現在根本來不及,隻要一起身,屋頂啪啪摔下的草泥就會砸到寧竹的頭上。 即便二人此時都跳到地上,水位現在已經到了胸口了,寧竹已經七個月身孕,再摔倒,就有很大的危險。 “權貴,你咋了?” 寧竹在權貴身下感覺到了權貴身體的嚴重起伏變化。 “沒……事,你……不要出來……” 權貴忍著疼痛,很是費力的回答著寧竹。 “咚!” 權貴正思索該怎麼脫險之時,一根房梁像是跟權貴有仇一樣,直直的就朝權貴砸下來! “啊一一” 權貴一聲哀嚎,隨後,身子癱軟下來,身體不受控製的“撲通”滾落到地上的雨水之中。 哀嚎聲消失。 “權貴一一” 寧竹也在權貴的身下承受了房梁的重擊,但並無大礙,隻是她眼睜睜目睹權貴被房梁擊中後,翻落到洪水中不見了身影。 “權貴,權貴一一” 寧竹一遍遍撕心裂肺朝著地上的洪水中嘶喊著…… 寧竹很費力的爬下了櫃子。 房門沒開,權貴就不會沖到外麵,他還在屋內。 水位已經在胸口位置了,而寧竹一滑下櫃子,失去重力的櫃子立馬就漂浮起來。 寧竹扶著漂浮的櫃子,一麵四下尋找,水麵上全是炕洞灰和衣服鞋子毛撣子等生活用品,亂七八糟覆蓋在水麵上,根本看不清水中。 寧竹嘶聲力竭的呼喊著權貴的名字。 可是權貴卻不見回應。 寧竹拽過那根房梁,借助房梁的浮力趴在房梁上,手在水中胡亂抓找。 血! 寧竹忽然看到門口對麵的水麵上漂上來了血。 “權貴!” 寧竹淚如泉湧,扶著房梁木剛走到鮮血浮起的地方,就見又一大灘血飄了上來 “權貴!權貴一一” 權貴的頭正汩汩往外冒著鮮血,後脖骨被砸斷,他,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血,不一刻就把屋內的洪水染紅了。 “權一一貴一一” 寧竹泡在血水中,抱著權貴向前垂下的頭,聲音嘶啞,放聲痛哭…… 淩晨,肆虐一天一夜的暴雨終於停了。 寧竹的房門被推開,屋內的血水和屋外的水融合在一起。 當院胡同全是水,整個村莊都被水包圍了,進出的道路一條也看不到了,莊稼東倒西歪浸泡在水裡,樹木也倒的倒,折的折,到處慘不忍睹。 寧竹沒死,趴在房梁木上已哭的虛脫,幾乎失去意識。 村人踩著紡織廠送來的織布機,用上麵鋪木板搭成了“浮橋”,把她送到了衛生所。 這次暴雨洪水,寧竹住的地方一共死了三人,包括那個鄰居老太太。 寧竹恢復意識時,已是第二日淩晨,權貴的大姑因為要處理權貴的後事,托衛生所的一個小姑娘照顧寧竹後,匆匆離開。 “權貴一一” 聽到寧竹的似是夢囈之聲,對麵床上的小姑娘很是驚喜: “你醒了?太好了!” 寧竹環顧四周,見自己躺在一處高高的板臺上邊,板臺下全是水。 “這是啥地方?” “是衛生所,你家人有急事要辦,托我照顧你,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寧竹腦子昏昏沉沉,她忽然緊張的摸向腹部,仔細感受了一會兒後,放下心來。 “我家人?” 寧竹忽然反應過來,像是想起什麼,翻身從高高木板上坐起來。 “權貴,權貴。” 她嘴裡呼喊著權貴的名字,身子就要往板臺下的水裡跳。 “哎呀,你別跳呀!” 小姑娘驚慌失措,一腳踏過去到寧竹的床上拽住她。 “你乾嘛?好容易把你救過來,你還要送死嗎?” 寧竹一驚,望向小姑娘: “死?死了?權貴,死了一一” 寧竹忽然急促又緊張的問小姑娘: “你知道權貴在哪嗎?我要找他,我要找他,權貴一一” “撲通!” 寧竹跳下了高高的板臺床。 “哎呀,你這人真是不聽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撲通!” 小姑娘也跳了下來。 有了這個會遊泳的小姑娘的幫助,通過打聽,寧竹和小姑娘踩著紡織機搭成的浮橋找到了安放權貴的靈堂。 “權貴一一” 寧竹一聲淒厲的哀痛之聲,驚來了一些泄洪救災的人,也驚動了權貴的大姑和大姑父。 說是靈堂,實際就是用高板床臨時搭建的水中靈堂,因為其他人沒處站沒處跪,又因權貴是外來的,也沒有至交朋友,故也無人來祭拜。 眾人見一個大肚子年輕女人趟著水哭喊而來,都一起看向寧竹。 寧竹大老遠就瞥見權貴蓋著黑布躺在高板臺上,她周身顫抖,扯著已經嘶啞的嗓子一聲聲呼喚著權貴的名字,在小姑娘的攙扶下,一步步趟著水走向權貴。 權貴的大姑和大姑父有些動容,他們沒想到寧竹會挺著大肚子趟著水跑過來吊唁。 “權貴,我來了。” 寧竹在安放權貴的高板床下微微仰頭,胸口急劇起伏,她自言自語: “你護我周全,我卻沒去陪你,你會不會怪我?” “權貴一一” 忽然,寧竹放聲痛哭,本就已經嘶啞的嗓音撕扯著在場每個人的神經,不多時,聲音完全發不出了,隻是看見寧竹淚水鋪滿臉,嘴巴擠出那點啊啊的啞音。 從不輕易掉淚的幾個大老爺們兒也扭過頭偷抹了一把眼淚。 權貴大姑更是鼻涕眼淚俱下,眼鏡都模糊的看不清了。 “撲通!” 寧竹忽然身子一癱,暈倒在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