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未亡人癡心盼明月 盡忠者碧血灑清風【其6】(1 / 1)

思玟背著仇過在瓢潑大雨之中拚命奔逃,即便聽到身後傳來巨響也不敢回頭去望。突然一陣狂風襲來,將他頭上的鬥笠吹飛,思玟精疲力盡,腳下被路麵的坑窪絆倒,整個人迎麵摔在積水裡。盡管還沒有人追來。思玟卻不敢鬆懈,紺緅既然能在客棧中圍剿他二人,想必城內還有其他埋伏。思玟此時並不知曉城中的伏兵早已被白衣人誅殺殆盡,他因擔心被敵人追上,咬咬牙重又爬起來,背著仇過繼續逃命去了。   “現……現在……該往哪裡跑啊……”思玟大口喘著粗氣,盡管冰雹已經停了,然而沒有了鬥笠遮擋,碩大的雨珠砸在臉上依然讓他有些睜不開眼。   仇過的體內氣息阻滯,四肢依然難以活動,好在得到白衣人急救後暫時恢復了意識,他趴在思玟背上盡力抬起手臂指向雨幕之中。“看到……那裡了嗎?去……唔!”仇過胸口一緊,又嘔出滿嘴毒血。   思玟伸手搭在額頭上擋住墜落的雨滴,瞇著眼向遠方望去,在氤氳的白色雨氣之中隱約能看見山體的黑色輪廓。“去那裡是吧?”思玟側頭問道,見仇過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他急忙冒著暴雨邁開雙腿加快步伐,趕在城門關閉之前一路跑出城去。   盛平十五年七月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思玟雖遠遠望見山形,真正跑過去時卻隻覺遙不可及,況且他還要在路上照顧中毒的仇過,因此又過了十餘日才終於趕到山腳下。好在仇過身上還帶著些碎銀子,且今年夏季氣溫目前仍未轉寒,二人一路上風餐露宿倒也勉強能應付過去。   經過這十幾日的奔波,思玟早已是身心俱疲,他的頭發油膩散亂,衣服上盡是汙漬與乾涸的血跡,身上更是隱隱散發著酸臭味。然而仇過卻顯得越發精神,甚至已經可以下地慢慢走上一段路,隻是仍舊無法使用念氣,每當仇過試圖催動念氣,胸口便會一陣絞痛,跟著吐出黑血來。思玟見狀倒是心態樂觀,覺得那什麼冷金水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想必隻要沒被立刻毒死,假以時日,身體總能慢慢恢復過來。   最近難得沒下雨,這天思玟背著仇過摸爬上山,總算於午後抵達山腰附近,在一堆雜草灌木掩映之中找到山林間的一座破廟。這間矮小的廟宇原本是座山神廟,因山下村民們日漸逃亡,這座廟宇也就跟著荒廢了。思玟推開殘破的木門走了進去,見廟內頹敗逼仄空空蕩蕩,隻有昏暗的角落裡還孤零零地擺著一尊殘缺的神像,供桌香爐寶燭自然是一樣都沒有剩下,好在流寇山賊對神明還有一絲敬畏,沒將神像也一同搬走賣掉。   “我來這裡的時候就隻剩這座雕像了,其他東西可不是我弄沒的。”仇過倚靠著門框,坐在破爛的門檻上對思玟解釋道。   “這裡是你家?”   “我哪有什麼家?不過是見此地無人往來,於是順便藏匿其中罷了。咳咳!”仇過說完又咳嗽起來。   思玟又望向那座結滿蛛絲的神像,跪下來拜了拜。   仇過笑道:“沒想到你還信這些?”   思玟起身說:“畢竟這些神明都是赤瑕歷代先烈先賢的化身,我師父常說太祖高皇帝就在天上保佑著咱們呢,寧可信其有嘛。況且路上也是多虧了高人相助,我們才能僥幸逃回這裡。”   “哼,誰知道那臭婊子竟然會下毒,的確是我大意了。”仇過由氣憤轉而長嘆一聲,“唉……倘若高皇帝的神靈果真在天上庇佑著人世,我還真想讓他出來評評理呢。”仇過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先不談這個。後頭屋子裡應該還有沒吃完的鹹肉,你去切幾塊沒發黴的燒了來吃。”   思玟原本最吃不慣鹹貨,然而餓了這麼多天,早已是饑不擇食,他聽聞還有吃的,趕忙推門跑進裡屋。隻見狹小的屋內隻有一張木床,上麵鋪著一塊斑駁的破被褥,旁邊櫃子上摞著鍋碗瓢盆,下邊的櫃門則緊閉著,櫃子旁邊還整齊擺放著兩把木頭椅子。思玟料想此處應該就是仇過平日裡生活的地方,也不知道他早在何時就離家去刺殺公主,如今這屋裡早已積滿了厚厚的灰塵,連日大雨過後更是整個房間內都充斥著難聞的黴味。思玟走過去推開窗戶透氣,探出頭能看到靠在外墻上的破竹筏以及屋後不遠處流淌而過的小溪,暴雨過後溪水看樣子也上漲了不少。屋子裡亮堂起來後,思玟這才抬頭望見一根橫貫房間的細繩,以及上麵掛著的一小串醃肉。   “找到了!”思玟拎著那串醃肉興奮地跑回去,又拿近聞了聞,“嗯……應該沒壞吧?”   “如今外麵兵荒馬亂,有的吃就知足吧。”仇過將醃肉接過,又伸手指了指屋裡,“看見櫃子上的鍋了麼?拿去後邊洗洗,再打點水來。菜刀收在櫃子裡,櫃子門沒鎖,你打開就能望見。”   思玟遵照仇過的吩咐,拿著鐵鍋去後麵溪水裡洗凈了,又盛了半鍋水回來。二人在屋前拾柴生火,烹肉果腹,姑且略過不提。   待二人吃完,思玟見仇過靠在椅子上一副悠閑的模樣,他想談正事卻又不敢開口提燃血咒紋,隻得偷瞥兩眼仇過,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四處張望。   “那個白衣人。”這時仇過卻突然開口發問,“你認得他麼?”   “不認識。”思玟搖搖頭。這段日子他也經常回想起那位白衣人,說來也是奇怪,那白衣人竟然能叫出思玟的小名,這名字即便在白虎殿內也隻有少數師長以及與思玟親近之人才知曉。“他戴著麵具,聲音嘶啞又難聽,還全身穿戴鎧甲,不說樣貌年齡,就連男女都沒法分辨。哪怕真是與我相熟的人,我也認不出來啊。”   “是麼……”仇過望了望思玟,接著說:“那日我被他救醒後曾隱約聽到你倆的談話,我總覺得他是沖著你來的。”   思玟心虛道:“我?怎、怎麼可能呢……我從小到大連鎮子都沒出過,哪有機會去結識那樣的大英雄?若說他是白虎殿的武者,這些天我思來想去也沒尋著個合適的人選,師叔們不是去年戰死犧牲就是留守邊境駐紮,師父則待在山上保護著公主,怎麼會有那閑工夫追著我往南邊跑?就算果真是白虎殿派人來捉我回去,他又何必隱藏外貌行蹤呢?”   仇過輕輕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我想也不會是你們白虎殿的武者。那日看他戴著白玉做的麵具,我倒是想到了一個人。”   思玟趕忙追問:“是誰?”   仇過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前年白榆軍遭遇官軍圍剿,首領十八爺兵敗投降被俘,這事你知道吧?”   “十八爺?”思玟想起之前太平師父和梅煌焱正好談到此事,“我聽說他後來被個穿一身白的男人救走了……不會就是這人吧?”   “看他身手非凡,想必就是了。之前我與白榆軍的人打過交道,聽說那白衣人被稱作子規,雖然外界都以為十八爺是白榆軍首領,實際子規地位更在十八爺之上,隻是子規從不輕易出麵,因此即便在白榆軍內部也沒幾個人知道他的底細。那日救我們的白衣人倘若果真是子規,那麼至少說明了兩件事。”仇過頓了頓,抬手伸出一根指頭,“其一,刺殺公主、襲擊白虎殿、屠戮村民,這些都不是白榆軍所為。其二……”仇過伸出第二根手指,轉過頭雙眼緊盯著思玟,“你這小子與白榆軍之間存在著某種關聯。”   “啊?”思玟重又變得心虛,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是說了麼,我連鎮子都沒出過,怎麼可能認識叛軍的老大?你肯、肯定是猜錯了。”   仇過卻斬釘截鐵地說:“不。刺殺公主那天,我受傷後也是被一個白衣人救下,之前我沒多慮,但是如今回想起來,你小子當時不是也正好在那裡?兩次都是如此,世上真會有這麼湊巧的事?”   “但我真不認得叛軍裡頭的人啊!甚至之前我還以為夜襲白虎殿的那些人就是白榆軍呢。而且……”思玟作為白虎殿出身的武者,心裡自然本能地害怕與流寇叛軍扯上關係,見仇過懷疑他,因此越發不敢將子規叫出他小名一事說出來,“而且比起什麼都不會的我,叛軍的老大更可能是去找你的吧?他不是也救了你兩次麼?想必是白榆軍的人聽聞了大叔你的名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打算來招徠你加入吧?因此危急關頭出手相救,好讓你欠他個人情。”   仇過見思玟目光閃躲,立刻料定他心裡藏了秘密,因此更加確信子規兩次都是為思玟而來。仇過又將思玟上下打量了一番,經過這些天的奔波,思玟如今渾身臟亂,看著跟叫花子差不多,更何況他武功念氣皆是一竅不通,仇過實在不明白這少年如何值得驚動白榆軍高層親自出馬。   仇過望著思玟,猛然間想起當日曾隱約聽到子規說他二人往後自有造化,又憶起這數月以來的遭遇,仇過恍惚間頓悟了子規話語之中的真意。仇過靠回椅背上長舒了一口氣,了然地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思玟以為是仇過認同了他的推測,急忙手舞足蹈地接上話茬:“是吧?叛軍的人怎麼會沖著我來呢?他們既然準備東山再起,肯定是想要拉你入夥。先說好啊,你要加入叛軍我管不著,但是白虎殿的武者可決不能……”   仇過不等思玟說完,撐著扶手緩緩站起身往屋裡走去。思玟望著他步履蹣跚的背影,趕緊閉上了嘴。   仇過頭也不回地突然開口說:“來吧,你不是想知道燃血咒紋的秘密麼?”   思玟為了得到禁術的力量下山許久,經歷一番磨難,今日即將得償所願,然而仇過身中火螢冷金水之毒的淒慘模樣卻如同陰雲般籠罩在他的心頭,因此思玟並沒有如想象中那般興奮,甚至隱隱有畏縮之意。盡管如此,思玟還是起身拎著椅子跟上仇過,準備去迎接他的苦難、榮耀與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