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平十五年七月 話分兩頭,如今且說思玟私自離開一事確實在白虎殿鬧出了一陣不小的風波,太平雖是心急如焚,為避免驚動那夥黑衣士兵卻也不好派人下山去尋,就這樣乾等了一周仍不見思玟回來。梅煌焱依照計劃扮做公主女扮男裝的模樣光明正大地下山,他臨別之際又受了師父的囑托,打算順便去搜尋思玟的去向。又過了半個月,瑛憐確認身體大致痊愈後便辭別太平與壹心,趁著夜色獨自離開白虎山,向著京城趕去。 瑛憐擔心周圍仍有刺客窺伺,也不敢再扮做書生,然而流寇肆虐之地少女獨行又太過顯眼,瑛憐雖無懼尋常歹徒,想來還是少去惹事生非為妙。於是瑛憐穿上白虎殿武者的白色粗布衣服,束了發髻戴了頂鬥笠,又借來把佩劍掛在腰間,扮做雲遊劍客的模樣。瑛憐打算直接南下返回神京,將她這數個月來的遭遇全部告知父親,然而她既與商會斷了聯係無人接應,又懷疑本地官府之中存在內鬼,因此瑛憐眼下隻好獨自趕路。所幸離開白虎殿之前太平給了她不少盤纏,路上省著點花想必能再撐上一二十天。 近來難得晴了幾日,這天臨近正午,瑛憐在城外尋了處排檔坐下吃飯。瑛憐年紀尚小還不能飲酒,然而她既扮做雲遊劍客,便也點了碗酒偶爾端在手裡裝裝樣子。瑛憐坐在角落裡的位子上,一邊用筷子扒拉著碟子裡的小炒,將最討厭吃的茄子挑出來,一邊催動念氣偷聽附近酒席間的談話。雖然太平囑咐過她重傷初愈暫時別再動用念氣,但瑛憐估摸著隻是竊聽這點小事想來對身體並無大礙。 “……竟然塌了!我修了三十年屋子,可從沒見過這等怪事!那可是我親自帶人去加固的房子,就因為這件破事,我這老招牌算是砸了!” “哦,上周城南那邊的事啊。” 突然間,遠處兩個中年男人的談話引起了瑛憐的注意,她不禁停下手裡的筷子,全神貫注地聽著。 那男人接著說:“可這事想來也是奇怪,先是老板找我給客棧全換了鐵門鐵窗子,完事之後既無爆炸又沒遇上地震,周圍一片房子完好無損,偏偏就那棟樓塌了,真是邪門。” “哈哈,說不定是你給人家做加固的時候不小心弄壞了哪處承重的柱子或墻壁呢?” “你也信不過我?” “怎麼會呢。有人受傷麼?” “還好,老板說那天下著暴雨沒營業,樓內沒人。” “那倒是萬幸。” “真要是死了人,我還能在這裡跟你吃酒?唉,雖然無人傷亡,我麵子上過意不去,還是給老板塞了些錢,但願他今後不會再拿這事來找我麻煩。” “塞了錢就好說,如今這世道,沒啥是靠錢擺不平的。等你明年搬去了六橋省,誰還知道這破地方的事?不想這些了,喝酒喝酒,老兄我先祝賢弟將來事業有成!” 兩個男人碰杯飲酒後轉而另起話頭,開始聊別的事。 然而他們先前談論的話題卻勾起了瑛憐的好奇心,她在路上曾偶然聽得路人說起,這城內前段日子曾傳出過一陣龍吟之聲,眾人還當是高皇帝顯靈,想來不知二者是否有關聯。瑛憐在心中權衡片刻,將沒喝的酒悄悄倒入剩下的湯水之中,接著擦了嘴戴上鬥笠起身結了賬,拿起行李和雨傘,混入人群裡跟著進城去了。 如今離客棧倒塌已過去一周時間,然而城中官府差役都被派往了各處維持治安,既然客棧之中並無人員傷亡,他們自然也無暇去管。因此房屋倒塌後的廢墟僅僅被鏟至一處堆積著,暫時無人來清理搬運。 此時正值盛夏午後,連日的大雨讓整片街道變得悶熱又潮濕,因此道路上鮮有行人,廢墟被雨水浸泡後在陽光下更是散發出陣陣難聞的氣味。 瑛憐確認四下無人後跳上廢墟,蹲下身細細查驗起來。“看這木材上的焦痕,像是被落雷所擊中。”瑛憐從碎石堆裡拾起一截斷掉的木頭,試圖通過上麵的痕跡推測房屋坍塌的原因,“可是,什麼樣的落雷能將石板都擊碎?”瑛憐又往下翻找出幾塊碎石,越發覺得此事並不簡單,即便受到雨水沖刷,石塊上依然能看到淡淡的血痕。“這是……血跡?不是說那天客棧並未營業,無人傷亡麼?是誰將消息壓下去的?又是為了什麼目的?”瑛憐再仔細觀察了碎石的紋路與缺口的形狀,判斷它們並非來自同一塊石板,這麼看來客棧倒塌時不僅造成了傷亡,而且傷亡者恐怕還遠不止一人。 “瑛憐。” 嘶啞粗糙的怪異人聲突然毫無征兆地在頭頂上方響起,瑛憐被唬得身體一顫,下意識地將手中的雨傘當做長劍擲了過去,同時身體向後空翻,躍下廢墟落回地麵。瑛憐顧不得重傷初愈的身體與太平的囑咐,立刻喚出護身念氣進行防備。 “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還是不要隨便動用念氣為好,到時候傷了自己的身體不說,在城裡鬧出了動靜還會引來外人。我對你並無惡意,更不會加害於你。”那人說完,將手裡抓著的雨傘輕輕丟還給瑛憐。 瑛憐站在原地,任憑雨傘掉在地上,沒敢過去接。她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抬頭望去,隻見廢墟頂上一位束發戴冠身披銀甲的白衣人正背光站著,令人看不清他的容貌。瑛憐不久前剛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如今早已成了驚弓之鳥,又怎會輕信陌生人的言語?何況這白衣人如鬼魅般突然出現,竟連瑛憐都絲毫沒能察覺,可見其實力修為絕非常人所能及。盡管還不清楚白衣人的企圖,但倘若真要動起手來,以瑛憐現在的狀態隻怕難以全身而退。 瑛憐謹慎戒備著對方的行動,同時開口質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知道我的身份!” 然而白衣人隻是靜靜地站立在原處,既無行動,亦無答復。 瑛憐此時全力發動念氣防禦,身體已然有些吃不消,開始感到輕微的不適,周身籠罩著的蒼藍色念氣也變得越發稀薄。然而苦於不知這白衣人的底細與意圖,她隻得硬撐著繼續追問:“這座客棧是被你毀掉的麼?” 白衣人乾脆地回答道:“沒錯。” “什麼?”瑛憐沒想到她隨口一問,竟能直接找到摧毀客棧的元兇,“客棧裡的人們呢?也是你殺的麼!” “沒錯。”白衣人用嘶啞的聲音平靜地回答,語氣之中對於死去的敵人沒有絲毫憐憫,“當日那些計劃刺殺你的黑衣士兵,他們預備在這座樓內繼續對你進行圍獵,但是陰差陽錯之下卻是思玟先落入了陷阱,因此我摧毀了這棟建築。” “思玟?”瑛憐聽到這個名字後愣了一下,白衣人話語中的信息多到她一時難以理清,“你認識思玟?慢著,那夥賊寇竟然深入到這裡了?這究竟是……” “這些都不重要。”白衣人打斷瑛憐的自言自語,語氣轉而變得柔和起來,仿佛在出言懇求她一般,“思玟現在需要你的幫助。” 瑛憐驚訝地反問道:“思玟還在附近?” 白衣人抬起手臂指向南邊城外的群山,輕聲說道:“去引導他吧。” “他在那裡?但……”瑛憐順著白衣人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一轉頭卻發現他已經不見了蹤影。“不見了?此人究竟是……” 瑛憐確認周圍沒有埋伏後,這才收回念氣暫時卸下了防備。剛才緊張之下喚起念氣進行防禦早已令她身上冷汗直冒,雙腿也發軟險些沒法站穩,在廢墟散發出的怪味刺激下,腹中更是隱隱有股惡心嘔吐之感。因此瑛憐不得不退到附近的小巷子裡,坐在地上歇息了一陣子,方才回去撿起雨傘離開此處。 瑛憐回想著剛才白衣人所說的話,姑且不論此人是何底細,又是怎樣知曉她的行蹤,單是讓她去幫助思玟這一點就甚是可疑。“莫非這是給我設下的陷阱?他既然知道思玟的所在,為什麼不自己去?這人難道跟白虎殿有關係麼?”瑛憐在心中暗暗揣度,眼下最穩妥的方式當然是直接返回京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到時候再派人來尋找思玟。然而若再過個幾十天,思玟是否仍在原處便難說了。 瑛憐想起之前在白虎殿養傷時,曾見到太平得知思玟不辭而別後心急如焚的模樣,“他二人於我有救命之恩,如今我既然得知思玟的下落,倘若他獨自一人遭遇不測,反倒成我見死不救了。可萬一真的是陷阱想要騙我過去……”瑛憐的思慮陷入糾結,不免也焦躁起來。若在平時她倒也沒什麼好怕的,隻是眼下她重傷初愈,剛才僅僅使用念氣護身便感到渾身虛弱乏力,倘若真要全力應敵,保不準會出岔子。要是尋常流寇還好說,萬一他們中間來幾個落草為寇的念氣師,隻怕就不是如今的瑛憐能夠應付過來的了。 “不管怎樣,還是先偷偷去附近看看情況,等我親自見到思玟再說……”然而這時瑛憐卻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時至今日她與思玟一共隻見過兩次麵,一次是兩個月前在書店遇襲的時候,另一次則是思玟離開白虎殿那晚,況且這兩次都是一麵之識,如今她已著實想不起來思玟的相貌。瑛憐不禁又犯了難,“唔……不記得長相該怎麼去找人?何況遠方群山連綿,即便我不顧身體強行使用念氣感知,但要我一個人進山搜尋也依然跟大海撈針差不多。那人如何確信我一定能夠找到思玟?” 瑛憐猶豫再三,反復斟酌,最終還是決定先去把思玟找回來。倘若當真是陷阱,她要是應付不來,即便逃走也無愧於心;如果不是陷阱,就算在路上多耗費幾日尋找思玟,想來也無關緊要。打定主意後,瑛憐便朝著白衣人所指的方向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