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何謂長生(1 / 1)

滕風被紹野一推,毛筆在紙上劃出一條流麗的墨痕。   他將筆擱在筆架上,緩緩站起身,沉默地看著青先生。   他根本沒有聽見先生講了什麼。   青先生微笑著看著他,並不苛責,轉而問他,“你怎樣認為長生呢?”   那雙眼睛深邃清明,似是能洞察人心。   “長生……”滕風沒有注意到青先生的神色,輕聲重復一遍,仿佛咀嚼著其中意味。   長生究竟是什麼呢?   是看遍火樹銀花,萬家燈火,卻仍舊是孑然一人;是同經風雨,熬過坎坷,卻隻能孤享陽光;是欲交真心,卻畏首畏尾,最後將虛假的麵具糊於臉上。   長生,似乎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孤獨旅行。   “長生,僅僅是一場笑談,毫無意趣。”滕風直視著青先生溫和卻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   此話一出,滿堂騷動。   “說的你好像能長生似的。”紹野翻了個白眼,吐槽。   “何出此言?”青先生瞇起眼,追問道。滕風顯然理解錯了他的意思,不過他並不在意。   “爾之所信、所求,終是黃沙一捧,豈是可樂之事?”   “若子所求、所信,萬世不易,豈非樂事?”   “先生亦言,此乃假設,世間萬物,究竟多少事能永垂不朽呢,又何談可樂呢?”   “雖少有,然非無,閑鶴,為何不去尋找永恒之事呢?”   騰風總覺得青先生話中有話,就像是他已經知曉自己的秘密一般。   他沒有吭聲。   可以永恒的東西,世間真的存在嗎?   青先生嘆了口氣,“孔孟之思,至今不泯,千年之鼎,光澤如初,哪裡不算永恒呢?“   可若長生之人,所求非物,非神,而是人呢?   漫漫長途,縱然有書,有古物,有一些記憶,但最初的那些人,早已不在世間了。   長生種和短命鬼相遇的結果,隻能是死的人慢慢消失,不僅是血肉化為養料,他存在過的證明也逐漸湮滅在生者的記憶裡。   然而活著的人也並不會快樂,當記憶模糊,他就沒有了過去,沒有過去的人怎麼過好未來呢?   哪怕不斷有新的記憶補充,但心中終究是空缺一塊。   “行了,閑鶴,你坐下吧。”青先生看出他的不認可,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   “孔聖人所道長生……”   青先生溫潤的嗓音在教室裡蕩漾,滕風仍然埋下頭,在紙上寫寫畫畫。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有的人輕易做了墻頭草,有的人卻執拗不可變。   究竟哪條道是對的呢?   隻有命運知道。   ……   一下課,滕風就就將紙筆收好,裝進書袋裡,悠悠向外走。   他收拾得很慢,學堂裡隻有青先生一個人了。   看見他不緊不慢的姿態,青先生叫住他,“閑鶴,等一下。”   “這本書給你,或許你可以找到答案。”青先生遞過一本白色皮的書冊。   書冊很厚,滕風接過時手都往下沉了兩下,封麵上是燙金的幾個大字。   永恒之劫。   騰風挑了挑眉,鄭重地謝過先生,“謝謝先生。”   青先生微微頷首,“行了,你走吧。”   騰風知道,青先生每次上完課都要在學堂多待一會,似乎是在研究什麼書籍,封頁和送給他看的這本有些相像。   隨意翻開書翻了幾頁,騰風看見不少細毫寫的注釋,筆走龍蛇,筆跡淩厲,想來就是青先生所做了。   倒是和青先生溫和儒雅的外表和溫和的做事風格不太一樣。   滕風對書沒有太大興趣,不急著看,將書收進書袋,慢吞吞往家走。   他的家是一間破爛的茅草房,還是村裡人看他可憐,給他臨時搭的,若是晴天那還好,若是下雨,屋子裡的東西就都遭殃了,隻有他小心安置的床鋪還完好無損。   不過滕風已經心滿意足。   他的屋子跟紹野家一條道,經過他家的時候,紹宏那個可愛的小老頭急急叫住他。   “小風,小風!”   滕風停下腳步。   “我給你找了個好差事,你要不要做?”紹宏神神秘秘的,藏一半說一半。   “什麼差事?”   “村裡不是一直有人看庫房嗎?”紹宏見滕風一點也不好奇,自覺無趣,也不賣關子,“晚上看庫房的劉老弟受傷了,你看你要不要接替他?”   “也不是要你整夜看著,我叫紹野那個臭小子跟你一起,庫房有床,你倆可以輪著休息,你困了就讓那小子多看會,反正他身強體壯,抗困。”紹宏見滕風不為所動,繼續道。   村長,你這麼想的話,難怪紹野天天和我作對了。   滕風一臉為難,“村長,不是我不願意,隻是你也知道,我和紹野向來不對付,要是一起去看庫房,那豈不是要把庫房給拆了。”他算是知道今天學堂裡紹野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這……這也不是個大事,我回去就好好警告他一下,反正你再想想,天天抄書也賺不到幾個錢,這可是個肥差,你晚些給我答復也成!”村長在心裡又給孫子記了一筆。   滕風知道村長是因為當初那件事才一直想要補償他,報答他,正好這段時間他狀態不好,字也不佳,賣不了幾個錢,承了情,“村長,我去。”   “好好好。”村長高興得直拍他肩膀,“我家飯好了,你要不要來嘗嘗?”   “不了不了。”要是他去了,紹野不得氣炸,滕風笑著問:“村長,那什麼時候去庫房啊?”   “明天,明早我跟代班的趙老頭說一聲,他這幾天可熬壞了。”紹宏嘆了口氣,“不吃也行,我這還有幾壺醬菜,家裡也吃不完,我給你拿點。”   “好,謝謝村長。”滕風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他自己做的飯,狗都不吃。   抱著一個大罐子,滕風慢悠悠晃回了家。   簡單用水兌了些米,做成粥,喝水似的喝掉一碗,滕風坐在床邊,翻出青先生給的那本《永恒之劫》。   “......青先生怕不是信了什麼邪術,看著挺智慧一個人啊......”滕風嘴角抽搐,咕噥道。   “凡能觸及永恒之人,皆擁有不朽之軀,無盡之靈,能行無窮之事。若凡人能匯聚此三力,便被稱為永恒者,亦被稱為天譴者。然而,永恒者仍需經歷一劫,方可真正踏入永恒之境,蛻變為神,最終歸宿於虛無之境。此書乃為修煉煉神之書,望求學者能以虛心待之,待學成之日,便能領悟永恒之真諦,懷擁無盡之靈。”   說不定後麵是什麼正經內容呢?   滕風直接翻開正文第一頁。   “煉神之奧義,且分三等境界:離體,凝魂,融神。離體乃入門之境,需於沸反盈天中從容,苦事紅塵中自若......“   滕風不確定青先生到底是什麼屬性了。   難不成真的相信這本書所言非虛?   記憶裡青先生不是這麼神神叨叨啊。   滕風和青先生相識說來也是緣分,要是沒有遇見他,他估計也不會留在這,甚至再回到學堂了。   想到剛來到仙人村的時候,滕風目光黯然,那段黯黮記憶又洶湧翻滾。   一個艷陽天。   陽光照在人身上暖呼呼的,連街邊的貓兒也舒服地躺在地上打滾,滕風卻覺得渾身冰涼。   他的長生,從來就沒有意義。   “滕公子,宣然姑娘怕是撐不下來了,您好好陪陪她吧。”大夫把他偷偷叫到門外,避開皺眉喝藥的小姑娘,一臉愧疚地說。   “真的……治不好嗎?”滕風聲音顫抖。   大夫長長嘆了口氣。   “還有多久?”   “最多一個月。”   一個月,一個月能做什麼呢?   他的妹妹長成這麼可愛的一個小姑娘都用了六年,一個月,妹妹怎麼夠?!   滕風走進房間,將女孩手中的藥接過,一勺一勺地喂她。   藥很苦,小姑娘眉頭緊蹙,但還是乖乖咽下去。   沒多久,一碗藥就見了底。   “滕風,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宣然用絹帛擦了擦異常紅潤的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害怕詢問滕風。   “不會的,你聽誰瞎說的。”滕風摸了摸女孩的頭,溫柔地說。   “沒有誰說,我瞎猜的,不然你怎麼一臉不開心。”   “那還不是因為你一點都不聽話,惹我生氣,下雨天還瞎跑出去玩,著涼了。”滕風彈了一下宣然的額頭,盡量讓自己的表情變得開心一點。   “對不起嘛,滕風,你就原諒我吧,小玉她們邀請我,我不想拒絕,而且,自從上次我生病後,你都好久沒讓我出門了。”宣然雖然在道歉,但是一臉委屈,撒嬌道。   她知道滕風是擔心她出事,上次她吐血昏倒一定讓他嚇壞了,但是大夫說隻是一點小毛病,吃吃藥就足夠了,之後她也沒有再身體不舒服,但是滕風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不能上學,不能出門,也不能吃油辣的食物,食物就算了,但是一個人待在家也太無聊了。   雖然滕風有時候會帶她出門逛逛,但是她在學堂認識的朋友都見不了,這可太讓她難受了。   “是嗎?”滕風捏了捏宣然的臉,“那是哥哥對不起你,等你這次病好了,我們就去雲城玩好不好,你不是很想吃那裡的桃花餅嗎?”   “真的嗎?”小姑娘眼睛放光,好像馬上就能下地原地蹦三圈,“你要是騙我的話就是小狗。”   “我們拉勾,這樣你就可以放心了。”滕風笑了笑。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好耶!你一定不能騙我。”   “好。”   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這將是他這輩子最遺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