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雪 夜 獵 手(1 / 1)

1074年12月22日淩晨三點,烏薩斯聖駿堡外的某處爬滿了青藤的破敗木屋裡,保持了多年的靜默在今日被打破了。   “真的不和我一起離開嗎?”   安爾注視著她的眼睛,少尉莉季婭輕輕搖了搖頭,而士兵安廖沙則在木屋外看門。   “我有我的職責和使命,我的士兵們需要我,聖駿堡也需要我。”   “但你的生命並不需要你死在這毫無意義的戰爭”   “......”   莉季婭沉默著,對安爾又搖了搖頭,然後輕輕抱住了安爾,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   戰爭,戰爭...都是毫無意義的犧牲。   安爾對此感到失望,他首次升起了想要在國家政治層麵做些什麼的沖動。   這時,前世的某些記憶漸漸清晰起來,他回想起了那鮮艷的紅旗   “...如果有一天,我說我要為了拯救烏薩斯掀起一場革命,你會來幫助我嗎?”   “......若那一天到來,我想我無法拒絕你的請求。”   “你回去後怎麼辦?”   “如果有人問起,我就說是被一個無恥的貴族用源石技藝給迷惑了。   “事實的確如此不是嗎?”   “那把那位被我摧毀了精神的可憐士兵留給你當罪證剛剛好?”   “就算沒有你,他也活不過幾天後的戰爭。   “安廖沙是個孤兒,這幾天替換下來的巡邏士兵都是如此。   “那些上位者打算在戰爭開始時,拿他們這樣的人擋在前麵。”   “至少我對於剝奪了他剩餘幾日時光是深感愧疚的。”   安爾嘆了一口氣,把手伸向遠處從屋頂垂落下的青藤,摘下了生長在藤蔓上的一朵潔白花朵。   他後退掙脫開了莉季婭的懷抱,溫柔地把花朵別在她的頭上,眼中帶著笑意瞇了瞇。   在莉季婭眼中,此時此刻,世界完全停滯了。   安爾的笑臉在她的眼中不斷放大,這畫麵深深印在了她的腦海裡。   “那麼,再見了。”   安爾轉過身準備離開,但剛轉過身就被少尉拉了回來,然後被好幾步並在一起推在了墻上。   “咚!”   木屋垂落的藤蔓被震得搖搖欲墜,月光下一些粉塵在空中不斷變幻。   她臉色紅潤地把安爾卡在墻上,呼吸不自覺地急促起來,眼睛裡的水光閃了又閃。   莉季婭的喉嚨蠕動了兩下,小手不禁摸在安爾的胸口,一點一點朝紐扣移動。   但安爾握住了莉季婭的手,用力推開了她。   “走了。”   安爾轉過身背對她,擺了擺手,謹慎地離開了木屋,走進風雪之中。   不一會兒,屋外的安廖沙隻穿著單薄的內襯走了進來。   他哆嗦著身子,恭敬地站在一旁,屁股上多了個黑乎乎的腳印。   莉季婭低著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淡淡的悔意湧上了她的心頭。   不過,就...這樣吧......   “回城。”   “是,長官。”   這座木屋重新歸於平靜,但永遠被抹上了一道粉紅色的痕跡。   ......   遼闊的雪原上,漫天的雪花肆意飛舞,如濃厚的雲霧,遮住了行人的眼目,在這潔白如紙的天地中,一個小黑點正艱難行進著。   雪,仍是雪,無窮無盡的雪花在安爾周身亂舞,那是致命的美麗。   冷風永不停息,一次又一次刮在他的身上,一點又一點的帶走他的溫度。   說真的,外麵的環境遠比安爾想象的惡劣得多,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事情總是在往超乎他意料的方向發展,安爾覺得這個世界在針對他。   那些圍城的叛軍大概不會在附近駐紮,這是個好消息,也是壞消息。   好在安爾不必應對那些叛軍,壞在安爾如果不盡快走出這裡,他重開的概率是100%.   安爾記得莉季婭說過往南走可以很快走出雪原,切記不要走錯。   可在這暴風雪裡行走本就是足夠困難的事了,保持方向前進更是難上加難。   安爾長呼出一口氣,呼吸在空中凝結成霧,又凝固在一起變成雪花不見蹤影。   當時應該把他的內襯也扒下來的。   他後悔的事情又多了一件,不再多想,安爾咬著牙,繼續前進。   “...還有...方向......”   “...擔心...快...”   極端的寒冷並未使安爾超乎常人的感官有所降低,他的耳朵捕捉到了藏在狂風中的人聲。   他停下了腳步,瞇著眼看著前方,似乎隱隱約約看到了幾個黑點。   毋庸置疑的,這是叛軍,他們大概有從這裡奇襲的想法。   又或者,他們知道附近有通向聖駿堡的暗道,這倒不奇怪,畢竟敵我同源。   安爾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他已經想好了該怎麼做。   【生死攸關的時候到了。   【你必須要充分發揮你的優勢,敢於在這樣環境執行奇襲任務的對手絕非等閑之輩。   【比起那些精兵,你缺乏戰鬥經驗,缺乏對極端環境的適應,肉體強度也不及他們。   【他們,是雪地的狼群,而你,則是迷失於此的羔羊。   【在這樣的處境相遇,誰是獵物,誰是獵手?一目了然。   【但真的如此嗎?   【在這個雪夜裡,真正的狩獵就要開始了。】   安爾的瞳孔中綻放出刺眼的猩紅光芒。   【你要做的隻有一件事,摧毀他們的精神。】   ......   “呼......隊長!我們是不是就快到了!”   這裡的風雪太大,薩利不得不盡力撕扯著嗓子朝前方的男人說道。   他們小隊九人之間的相互距離隔得有些遠了。   隊長回頭看著薩利,遲疑地站住了身體。   他將腦海中薩利斷斷續續的語言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低頭看向手中的儀表。   “沒錯!薩利!我們距離目的地還有兩公裡!”   薩利對著隊長點頭示意明白,隊長揮手帶領隊伍繼續前進。   “等等!隊長!我看不到拉魯了!   “拉魯!你在哪!”   薩利不斷環顧著四周,呼喊著拉魯的名字,但除了遮天蓋地的大雪什麼也沒看到。   而且,薩利發現隊長也失蹤了,這茫茫雪地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隊長!你們在哪兒!隊長!”   薩利有些緊張,朝著前方隊長剛才所在的地方跑去,但那裡的腳印已經被暴雪掩蓋住了,薩利什麼也看不出來。   “隊長!隊長!”   薩利不斷呼喊著自己隊長的名字,但耳邊傳來的隻有風暴掠過留下的餘音和自己呼喊的微弱回響。   薩利看著這茫茫天地,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巨大的無力感。   在這樣的險境中,縱使自己能一人解決一隊薩卡茲傭兵也無力回天。   人也不過是天地間大點的螻蟻罷了。   他的眉眼中帶上了一絲悲哀,他知道自己恐怕失聯了。   而在這樣的地方失聯,變成人體夾心冰激淩的概率很大。   “薩利!薩利!你在哪!”   薩利突然聽到隊長的聲音,遠處一個黑點在努力朝他跑來。   “隊長!我在這!”   薩利欣喜若狂地向黑點跑去,但他沒注意到,無論他如何移動,眼中的黑點始終都沒有變化。   “薩利!你去哪!快回來!”   薩利身後也傳來隊長的呼喚,薩利急忙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一道高大的黑影站在不遠處,薩利認出了那是他的隊長。   “薩利!快過來!離他遠點!”   薩利身前的黑點放大成了一個和剛才他看到的隊長一模一樣的黑影,然後漸漸清晰,薩利前方的隊長對他伸出了手。   “薩利!快過來!遠離他!立刻!”   “你是什麼鬼東西!薩利!不要接近他!快回來!”   薩利後方的黑影也隨著距離接近而清晰明了,那正是他的隊長的模樣,後方的隊長也同樣對他伸出手。   薩利不知道要怎麼做,兩個同樣的隊長同時對他伸出手,他該選擇相信誰?   他用手捂住胸口,似乎太緊張了,有些喘不上氣。   而身旁兩側的兩個隊長還在對他勸說道。   “薩利!你還在想什麼!馬上回來!”   “薩利!別愣著了!趕緊回來!”   此時第三個方向也傳來隊長的聲音,遠處又一個黑點緩緩靠近,黑點旁又陸陸續續出現幾個黑點。   “薩利!你在哪兒!我們來找你了!”   或許是“我們”這兩個字勉強為薩利帶來了一絲安全感,薩利急忙朝新出現的隊長跑去。   “薩利!你在乾什麼!別去!回來!”   “薩利!不要脫離隊伍!我命令你立刻歸隊!”   原先的兩個隊長的話語到最後逐漸變得沙啞,如人們垂死前的掙紮,也如魔鬼的低語。   薩利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兩位隊長身上地衣服開始腐爛,身體也一點點變得畸形扭曲,皮肉像水流一樣脫落,失去支撐的內臟灑落一地,最後隻剩下骨架。   而頭骨空洞的眼眶處燃起了青色的火焰,他們穿著沾滿血肉的破舊衣衫站起身,張著嘴沖向薩利。   “薩利!你為何離我們而去!你為什麼拋棄了我們!”   “啊!隊長!我需要支援!”   薩利驚恐地轉過頭,使出了吃奶的勁朝前方逃去了。   “我們來了!薩利!”   前方的幾個黑點漸漸放大,變成了黑影,然後漸漸清晰,那正是薩利的隊友,但是零件殘缺的戰損版。   最前方戰損版的隊長跪在地上,仰著身體,腹部膨脹了起來,接著猛然炸裂開來。   兩隻漆黑的手從炸裂的血花中伸出,扶在腰部,燒焦的人體從中一點點爬了出來,它伸出手對著薩利,張嘴說道。   “薩利!過來!和我們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   薩利嚇瘋了,後退著摔倒在地上,不過豐富的作戰經驗和強烈的求生意識讓他快速爬起身,朝其他方向跑去。   “薩利!!!薩利!!!你在哪兒!!!”   “啊!!!薩利!!!快!!!躲到我的身體裡!!!外麵不安全!!!”   “薩--利--!!!我們在找你!!!快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怪物!都是怪物!”   薩利的身後傳來一道又一道呼喊他的聲音,像獵犬追逐獵物時發出的吼叫。   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慢慢地折磨著他,一點一點讓他瘋狂。   他拚了命地逃跑,在雪原上漫無目的地奔跑著,直到再也聽不見身後的呼喊。   薩利粗喘著氣,強撐著自己一步步繼續前進。   在他身後,飄舞的雪花開始變紅,像浸透了血液一般。   他停下了腳步,已經精疲力盡了。   這時,薩利若有所感地回過頭看向身後。   那潔白的雪原如今已經全部被血液染紅,猩紅的雪花在空中一片接著一片擠在一起,融匯成流動的血水,一道道將中心的高大身影圍住。   宛如死神的祂緩緩朝薩利走來,悠閑得像在自家的後花園散步一樣。   薩利曾有幸見過烏薩斯最堅實的後盾--那些直屬於皇帝的內衛,但即便是皇帝內衛也從未讓薩利產生過如此令人畏懼的壓迫感。   如果非要形容,那他覺得內衛給人帶來壓迫感是因為神秘、詭異、強大與象征。   而祂,祂是極致的恐懼,亦是真正的惡魔。   祂帶來的壓迫感如凡人麵對天災時一樣,令人充滿了無力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祂摧毀自己的精神。   祂就是死神的化身。   薩利麻木地看著那道身影接近自己,一動不動地讓他掐住自己的脖頸,把自己提起來。   祂眼眶中躍動著的火焰如同審判之火,把薩利的靈魂拉扯了過去,困在其中灼燒。   祂的話語在薩利腦海中浮現,並開始不斷回響。   “我是安爾,臣服於我”   是,我偉大的主人,我卑劣的靈魂將受您奴役,永世不得超生。   ......   風雪變得平緩了些,天色愈發明亮,這場狩獵已經接近了尾聲。   安爾靜靜注視著倒在身前雪地上男人,他看著薩利睜開了眼,迅速起身跪在安爾麵前。   “偉大的主,請下達您的命令。”   安爾身後的六位士兵同樣對安爾下跪恭敬道,還有一位士兵的身體已經殘缺不堪,無法起身。   “偉大的主,請下達您的命令。”   “走吧。”   安爾帶頭走在前方,他敏銳的雙耳已經聽到了最後一個獵物恐懼的喘息。   士兵們站起身跟隨著安爾,薩利背著殘缺的士兵走在隊伍最後頭。   【你知道,該結束了】   安爾帶領著士兵們一步步接近那位頑強的隊長。   “怪物!來啊!我不怕你!”   那位隊長舉起大劍對準靠近過來的黑影,但這次不在是各式各樣的怪物,而是一位如精靈般俊美的烏薩斯貴族還有小隊的其他成員。   “隊長!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別過來!”   一位名叫澤塔的隊員驚喜地張開手跑向隊長,但他隻是拿劍對準了澤塔。   “隊長?你乾嘛?是我啊!澤塔!   “參加叛亂前咱們還一起去看了一眼我的母親告訴她會平安無事的!”   “啊......”   隊長皺著眉頭聽完澤塔的話語,看著澤塔那熟悉的臉龐,心中的警惕慢慢降低,他把大劍插在了雪地上,捂著頭。   “抱歉澤塔,我有些過度緊張了。”   “沒事隊長,你沒事就好,抱歉。”   “什麼?”   “......”   澤塔撓撓腦袋走近隊長,然後趁機打昏了他。   “呃!”   ......   這短短一個夜晚裡,安爾成長了許多,不管是能力還是內心,都變得更加強大了。   他看著手中的儀表,一步步帶著身後的九人往冰原外走去,有了他們的情報,安爾可以避開大部分叛軍,剩下的就看概率了。   安爾身後的九人偶爾會相互聊上幾句,有時也會關心、安慰著傷勢最重的洛比,似乎和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隻是多了個名為安爾的主子。   到底什麼才是真實呢?   安爾用力擰開水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喝了點冰水,繼續帶著他們向前走去。   不知何時,安爾的前方朦朧的透露出橙黃色的光芒。   隨著安爾前進,光輝漸漸明亮,如水流一般渦旋著,在中心匯聚成一個點,緩緩上升,然後世界瞬間變得透徹了。   在太陽的照耀下,漫天雪花飄舞的蹤跡無處遁藏,雪花冰麵上折射的光芒讓行人的目光可以眺望遠處。   在安爾眼中,閃耀的雪花化成了如夢似幻的光粒,在空中隨風飄舞,他伸出手,光粒輕輕落到了他的手上,然後融化成水。   他向前走了幾步,不禁跪倒在那輪旭日前,閉上眼睛用心感受著陽光的溫暖。   他能感受到,神聖的光輝在親吻他的臉頰。   安爾身後的九人自旭日初升時就默不作聲,都沉浸在這如夢似幻的美好中,在反應過來後,看到安爾狀態不對,想上前但又不知如何接近。   最後是隊長伊恩走到安爾身旁,小心詢問著安爾的狀態。   “...主?還好嗎?”   “沒事,走吧,以後叫我老大...不,少爺就好。”   安爾對他笑了笑,伊恩打了個哈哈,朝身後的眾人喊道。   “大夥兒,少爺說沒事兒!咱們繼續跟著少爺走吧!”   “少爺、隊長,咱們來了!”   身後的八人迅速跟上,整個團隊的氛圍變得比之前輕鬆、活躍了許多。   最開朗的澤塔總是找安爾問東問西,其餘的隊員有機會也插嘴問幾句。   一隊十人停不下來的話題為這片雪原帶來了別樣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