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逐光(1 / 1)

痛……   痛到無法呼吸。   就像有無數尖利的刀片在血管裡繁殖,將器官和組織重新割成一個個細胞。   洞穿,切割,撕扯,咀嚼……   每一個細胞都在劇烈地顫抖。   對疼痛的感知在瞬間達到了頂峰。   肉體像斷了線的木偶,沒有任何阻攔地垮倒在地。原本用來做心靈能力測試的鏡子跌落在他身邊,已然碎成了千百塊亮晶晶的鏡片。   有身著白衣的身影匆忙趕來,一個,兩個……驚恐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好幾雙手帶著難掩的焦急,將他抬上擔架。   已經不痛了。他想說,卻仿佛已經離得很遠。   -----------------   他在黑暗之中醒來,像過去無數個夜晚那樣。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有了對身體的感知,雖然仍有些美中不足——手腳活動時有明顯的疼痛感,也許這是現實中的身體狀況所留下的後遺癥。   也許我應該慶幸以前沒有帶著身軀來到這裡,因為那真的很痛。葉如歌露出一個略帶苦澀的笑容。難道我真的要解脫了?還是說,我現在已經……   有什麼打斷了他的思緒。   是一點光。呈奇異的金色,與這片黑暗格格不入。此刻,它正懸浮在他的麵前,緩慢地閃爍著,亮度控製得恰到好處——既能夠快速地吸引他的注意,又避免了亮度過高而引起視覺不適。   不同於劉宇向他展示的“光靈”,這種光的金色略淡一些,中心處隱隱有不同色彩的光華流動,卻並不顯得駁雜,也沒有明顯的溫度特征(當然,這是葉如歌見到“光靈”之後才作出的比較,而此時的他顯然不會有這個想法)。   葉如歌好奇地用指尖去輕輕觸碰,手指果然毫無阻礙地穿過(這才是正常的結果,你試過用手把光抓起來麼?在你小的時候)。見葉如歌終於對自己有所行動,那光便開始轉移位置,引導他朝某個方向前進。   葉如歌盡可能快地跟上。他奮力活動自己那仿佛生銹了很多年的四肢,就像《綠野仙蹤》裡的鐵皮人,即使身軀已經滿是銹跡也要堅持不懈地追尋自己的心。隻不過,他並不需要一個穿著魔法銀鞋,牽著小狗的女孩來幫忙——在黑暗中追求光的本能就是他的執念,而每次挪動一下所產生的疼痛刺激就是最好的除銹劑。葉如歌甚至有一種感覺:仿佛有猩紅的銹屑正從他關節的縫隙裡散落,最終無聲無息地被黑暗吞噬。   他的直覺告訴他,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潛伏著。它在等待著他,窺伺著他。遠方傳來生銹的鐵鏈摩擦的聲響,一點……一點逼近。   -----------------   在經歷了一段痛苦而忐忑的旅程後,葉如歌終於尋回了他原本的四肢——疼痛減輕了不少,現在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他也確定了:這片黑暗確實如同海一般。先前由於他的肢體過於僵硬,對此並沒有明晰的體會。而現在他已經可以感知到,他的身體周圍有著無數細小的波紋,就像海中的暗流。隻是,在這裡沒有在海水中那麼明顯的壓力,而且能自由呼吸。因為這裡沒有明顯的上下之分,所以比起在陸地上的跑步和行走,無疑是遊的方式更順暢一些。   他在漆黑的海裡急遊,似一尾剛剛逃脫漁網的魚。   那點光始終在他的眼前,誘惑著他前去追尋,當他停下時緩緩飄近,等他前進時又再次飄遠……欲拒還迎。   葉如歌追著這光點,在黑暗的海洋裡浮浮沉沉。他不記得遊了多久,隻覺得這段旅程的時間長得像是走過了一生。   在這期間,鐵鏈的聲音始終沒有響過,似乎是被什麼東西阻攔住了。這讓葉如歌暫時鬆了口氣。不過他依舊保持著該有的警惕。以防被暗中蟄伏的東西偷襲。   終於,眼前的光團停了下來,不再移動。隨著葉如歌的靠近,它開始逐漸擴張開來。從草叢中的一點螢火,到手心裡捧著的燈籠、燈塔裡散出的光輝、黎明時分的魚肚白……   直到——   寬如一線天,燦如夏驕陽。   光明如這世上最鋒利的刀,輕而易舉地劈開了本應無界的黑暗,於天塹中斬出一條通途。   何其壯美!   那一道裂縫斜著延伸開來,像是有人在黑色的幕布上劃了個口子,從裡麵透出光明。唯一不同的是,那塊幕布的名字叫“天空”。劈開它的,又是怎樣的鬼斧神工?   葉如歌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在傾斜著的巨大裂縫前停住腳步。風於臉頰旁拂過,從淡金色的裂口裡帶來關於“遼闊”和“自由”的希望。   “真美啊……”他喃喃自語。   本來他還想多駐足一會,但身後的聲音又出現了,這次甚至沒有任何隱藏,似乎已經沒有必要。   鏗—鏘!刷啦啦啦——   連續而急促,精神上的壓迫有如實質。   不能再等了。   他輕輕一蹬,從身後廣闊無邊的黑暗,躍入近在咫尺的光明之中。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一剎那,數十條血紅的鎖鏈猛地從黑暗中探出頭來,將他原先所立之處圍了個水泄不通。發現撲空了目標,它們隨即四散開來,紛紛盤繞起由鏈環構造的身軀。那姿態就像露出毒牙,準備出擊的蛇。   它們是優秀的獵手,隱秘,危險而無心。   隻可惜,這次由於某種原因,它們失去了擒捉目標的最後機會。   任務失敗。   那些鎖鏈不甘地搖擺了一會,然後重新隱入黑暗中,再無痕跡。   -----------------   金光正逐漸變得暗淡下來,從金色到淡金,再從淡金到近乎於白,從外至內,如花綻放。而中間那渺小的人影卻似破繭的蝶,此前身上沾染的黑暗扭曲著化為鎖鏈附在他的身上,又被光明的力量逼著向身外蔓延,最後在聖潔的光輝下須臾散去。   當最後一絲黑暗也消散不見,他穿透朦朧的光幕,朝世界墜落。   入眼是蔚藍的海,漆黑的一點,閃光……似乎是島嶼?   預想中的沖擊並沒有出現,他仿佛原本就存在於這片世界之間。   抬頭,灰色的天空正冷漠地注視著他,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環顧四周。   腳下是一座近乎黑色的平臺,大體成不太規則的圓形,以葉如歌來到這裡的地方為圓心,半徑大概幾十步。   平臺的表麵似乎有些花紋。葉如歌蹲下身來,仔細辨別,可惜的是,這些花紋早已在漫長的歲月中模糊了容顏。不知是因為海水的侵蝕還是別的原因,現如今,就連大致的形狀也難以辨別。隨著葉如歌視角的移動,那些表麵的起伏偶爾泛出銀白色的金屬光澤。   嚴重氧化的銀飾品?葉如歌想,感覺古老而神秘,不知道這裡原先是什麼樣子。   懷揣著一點隱隱的希望,葉如歌望向更遠的地方,可是遠處除了海就是天,連個影子都沒有。   換句話說,這是一座海上的孤島。   低頭往下看去,大概四五米處,海浪正不斷拍打著礁石,偶爾會飛濺一點“水”上來。浪花濺起的“水滴”落在葉如歌的臉頰、脖子和衣服上,帶來冰涼的觸感,然後以極快的速度蒸發不見。海浪呈現奇異的波光——它的顏色似乎無時無刻不在變化,於是最終呈現出一種相互交融的彩色。   不知道組成這片海的是什麼物質,反正不可能是現實的海洋。這樣的奇異美景大概隻有在夢裡才能見到吧。哪怕我再也醒不過來,看見如此奇景,也不算虛度一生,至少走得很安詳。葉如歌想。   文藝青年式的感嘆過後,他的“走進科學”大腦又開始運作了:海洋主體仍是深藍的顏色,隻有表層和偶爾濺出的小部分浪花會有奇異的色彩。會不會是因為空氣中的某些物質會和這裡的“海水”反應?如果是這樣的話,這“海水”會不會對我有所幫助?   在夢裡是不需要滿足大多數生理需求,但是也不能一直困在這裡吧?   雖然對這種奇妙的液體很好奇,但是葉如歌絲毫沒有跳進海裡的打算。   首先,他遊泳技術有限。盡管從小在海邊長大,不至於一點不會遊泳,但是,在遊泳池裡遊上幾個來回,和在野外的陌生水域遊泳能一樣麼?俗話說得好,“淹死的都是會水的”。經過童年時代家長語重心長的規勸,老師不厭其煩的叮囑和各種“某某學生在野外遊泳而導致溺水身亡”新聞的恐嚇,葉如歌並不認為自己跳進水中後就一定能順利返回。   其次,水下情況不明。鬼知道水下還有什麼東西在等他跳下去,萬一底下有一群鯊魚呢?大白鯊,牛鯊……幻想鯊手。說不定還會有小美人魚和海底巫婆,隻不過她們到底吃不吃人就不得而知了。他想。   最後,他還沒到必須下水一探究竟的境地。既然有緩沖的餘地,葉如歌也不是必須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他早已經學會了忍耐。   -----------------   “有人嗎——hello?遠方的朋友看過來!本人不才,在這裡獻唱一首——啦啦啦,啦——啦啦——”   灰色的蒼穹下,青年朝著天空揮手,渾身洋溢著自由的氣息。等到喊累了,他便絲毫不顧及形象地躺在地上,仰麵朝天,學阿長的睡法擺出“大”字型。   完、全、放飛自我。   畢竟……實在是太無聊了。   當最初的新鮮感消退以後,無聊便加倍襲來。   “唉,真沒意思,要是有網就好了,沒有網,有本書也行啊……”   話雖這麼說,葉如歌的心裡卻下意識地眷戀起那片黑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不如待在原地呢。那句詩怎麼說來著——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   另一個囚籠,隻不過比之前更大了一些而已。   海、天空和孤島。   又有什麼不同?   你還是逃不出去。   你永遠隻是籠子裡豢養的可憐寵物,深淵裡身負枷鎖的囚徒。   就算這樣……   “就算這樣,我也不能放棄。”葉如歌輕聲說。   別傻了,他嗬斥自己。這裡是新的世界,理應有新的冒險。   人不能總是沉溺於過去,如果你不想在前進的時候撞到電線桿,最好不要老是回頭看。回首過去應該是老年才養成的習慣,因為那時你已經做不出有意義的改變。但是我依舊年少,風華正茂。   “總會有辦法的,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隻是我還沒有準備好去解決它。”他默默在心裡對自己說。   不過現在,還是靜觀其變吧。   這種奇妙的事情,大概率不會隻有我一個人遇到。等我從這個“類夢空間”脫出以後,就去搜集相關的資料。葉如歌下定了決心,內心的躁動被他強行安撫下去。   在這神秘的一方世界裡,青年沉默地等待著時間的流逝,盡管在他看來,時鐘指針跳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重若千鈞。   時間就這樣按部就班地過去,夜已盡,日當時。當清晨的第一聲鳥鳴劃破了靜謐,葉如歌從孤島的世界蘇醒,重新踏入又一個平凡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