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麼早就醒了？現在才五點多鐘。你還可以再睡一個多小時。”鐘慕清意外地看著一大早就從床上爬起來的葉如歌，甚至連手裡的牙刷都忘了放下。 　　“啊，我睡不著，正好今天報到嘛，就起早一點。”葉如歌回答。 　　“是因為那個？我記得以前你好像不會早醒的啊？”鐘慕清驚訝，“難不成又發生了什麼變化？用不用再去醫院看看？” 　　“是有點變化，不過不嚴重。”葉如歌趕緊讓他放心，“不會太影響我的現實生活。” 　　“那就是有影響了。”鐘慕清表情嚴肅，“葉子，你記住，你的身體是最重要的，學可以不上，但是你一定要健康——” 　　“哎呀，真沒事。”葉如歌急忙打斷了他，否則以鐘慕清的性格，一定會拉著他從心理健康講到身體健康，從早上囉嗦到晚上。也不知道他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怎麼會和更年期的中年婦女一樣囉哩囉嗦。 　　----------------- 　　鐘慕清，男，32歲，至今未婚，葉如歌的監護人。棕發黑瞳，氣質儒雅，鼻梁上常架著一副金絲眼鏡（斯文敗類型美男提升氣質的不二之選），而他給人的感覺正如括號裡的這種描述（當然，沒有敗類這一條）——無論是閑暇時淺棕色風衣搭配白襯衫的日常穿搭，還是作為研究員進行工作時清一色的白大褂，都非常符合人們對於此類職業者的刻板印象——有學問，有品位，受過高等教育，說不定還很有錢。他的身上似乎永遠帶著一本書和一朵玫瑰花，當然，是看不見的那種。 　　最初與葉如歌的相遇，是在一個月圓之夜。 　　當時的鐘慕清是黑潮市第三異能研究所的研究員。那天晚上，結束了一天工作的他疲憊地走出實驗室的大門，像往常一樣走在回員工公寓的路上。 　　由於地處偏僻，考慮到安全、方便等因素，上級在研究所旁設立了員工公寓，但從研究所到公寓樓之間也有一段路程。幾百米的土路，雖然有路燈，但是以它們的年紀來說，能夠穩定持續地照亮也是個奇跡了。在這裡上班的人都習慣了在兜裡揣把手電筒。 　　那天的月光很亮，但是鐘慕清還是習慣性地摁開手電。在月光和手電光亮的雙重映照下，他看見前麵不遠處躺著一個人。 　　是個孩子。 　　小男孩大概隻有八九歲的樣子，身上隻裹著一件黑色的鬥篷，已經破破爛爛。在深秋的晚上，這樣的穿著可是會凍壞的。先不提他明顯異於常人的衣著，單是在深夜出現在郊區研究所附近這一點就令人生疑。但鐘慕清從來不信鬼神，他猜測這個孩子是被拐賣到了山裡，趁犯罪團夥沒注意逃了出去。至於他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就不得而知了。 　　“小家夥，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你的爸爸和媽媽呢？這麼晚了，在山上很危險的。”他湊近了一些，語氣裡滿是關切。 　　聽到有人跟他說話，男孩乾裂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顯然依舊處於昏迷當中。 　　看著他淒慘的模樣，鐘慕清於心不忍，當即脫下自己的外套將男孩裹住，然後抱著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醫務室。 　　“荒郊野地裡，救護車趕來也需要花費不少時間，不如先去醫務室，看看情況再做打算。” 　　----------------- 　　“所以說，這孩子是你從路旁撿的？單獨一個人掉在那裡？還穿著破破爛爛的黑鬥篷？”醫生麵露古怪之色，“這樣說的話，你的運氣還真好。” 　　“那孩子怎麼樣了？有沒有危險？用不用送醫院？”鐘慕清追問道。 　　“別那麼緊張，要真有事我比你還著急。” 　　“也是，我太激動了。”鐘慕清做了個深呼吸，“具體是什麼情況？” 　　“這孩子除了有點缺水之外，別的地方都很健康，”醫生說，“但最讓人吃驚的是，我們在他的身上發現了PL粒子。你知道那個東西吧？” 　　“隔壁組的人天天討論這個。”鐘慕清皺眉，這個發現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穿越位麵時才能附帶的特殊粒子？可這個孩子明顯沒到可以穿越位麵的年紀。就算是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想要穿越位麵也會給身體帶來很大的負擔，這還是在有許多保護措施的前提下。我並不認為這個孩子能夠穿越位麵而沒有受到一點影響。” 　　“他確實受到了影響。”醫生將一大疊醫療文件遞給了鐘慕清，後者順手接過，一張張翻看起來。“隻不過這種影響十分隱蔽，它隻是大腦裡的一團陰影，而且不會被常規醫療儀器檢測到。如果不是在他的身上檢測到了PL粒子，我們根本不會用特殊儀器進一步檢測，也根本不會發現它。” 　　“看來那臺儀器上的眾多按鈕終於有了用武之地。”鐘慕清調侃了一句。 　　“經過討論，我們一致認為這團會動的陰影可能是生物體在特殊的位麵環境中產生的有益突變。它使得那個孩子能夠在穿越之中不受損害。”醫生接著解釋，語氣從平淡變得激動，“雖然產生原因目前還不得而知，但是如果我們能夠成功地加以復製，就可以攻克位麵穿越的難題，讓人類能夠自由地來往於各個位麵之間！這將會是生物學的又一次偉大飛躍！” 　　“我還以為你會先高興得跳起來。”鐘慕清挖苦道。 　　“那是因為我已經跳過了。”醫生不好意思地推了下眼鏡。 　　“我勸你別抱太大希望。無論如何，我們是不可能長期留下這個孩子研究的。”鐘慕清冷靜地分析，“他的父母親人還在等著他，我們沒有權利剝奪他的自由。別把自己當成故事裡的反派，我們是正經研究所，不會做綁架小孩的事。” 　　“……你說得對，這不是我們的風格。真要這麼做，我的心裡也過不去這個坎。” 　　醫生似乎在一瞬間變得非常沮喪，但他隨即又說：“也許有一個例外。” 　　“什麼？” 　　“假如……我是說假如，他真是從別的位麵來的，是在位麵穿越的過程中與親人失散，那他的父母就基本不可能被這個世界的我們找到，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裡，他無親無故。這時候我們就可以……” 　　“……你想對他做什麼？”鐘慕清的眼神銳利了起來，醫生被他驟然升起的氣勢嚇了一跳，連忙舉起雙手以表無辜：“先聽我說完！如果警察找不到他的家人，就會尋找機構或個人來照顧這個孩子，那時我們就可以成為這個機構！” 　　“……你是說，領養這個孩子？”鐘慕清的眼裡滿是懷疑。 　　“未必要領養，也可以當他的監護人。”醫生回答。 　　“黑潮市裡有這麼多的慈善機構，一個研究所怎麼和它們相比？”鐘慕清搖頭，“再說，就算能夠研究成功，這個孩子的未來怎麼辦？到時候又有誰來照顧他呢？” 　　“我們可以以‘去除他身上可能存在的位麵穿越汙染並觀察其穩定性以排除未來可能存在的社會隱患’的名義，把他留在這裡。在這個過程中培養培養感情，讓他自己願意待在這裡。這樣外人也不好說什麼。”醫生說，“如果長期沒有成果，我們就隨便找個孤兒院把他送過去，再給他一筆資金。免費照顧他這麼多年，這麼處理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鐘慕清站起身：“聽了這麼多，我隻想對你說一句話。” 　　“你同意了？” 　　“你就是個聰明且自大的混蛋。”說完這句話，鐘慕清板著臉離開了醫務室，隻剩下醫生一個人留在那裡。他沉默地站著，似乎在思索什麼。 　　良久，醫生突然自嘲一笑：“沒辦法，人性就是這樣混蛋的東西，我也不例外。” 　　----------------- 　　“葉子？” 　　葉如歌從漫無邊際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從後視鏡裡看著坐在駕駛位的鐘慕清：“怎麼了，‘教授’？” 　　“沒什麼，就是想和你多說幾句話。畢竟你到學校以後，咱倆就不能每天見麵了。” 　　鐘慕清見葉如歌在發呆，便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怎麼，‘大作家’？又在構思你的回憶錄了？” 　　不算回憶錄，葉如歌想，嚴格來講，應該是具有回憶色彩的小說。“隻是想起了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以前告訴我的事，我都記著。” 　　“那時候你還太小，許多東西都不知道，所以我就隻能用講故事的方式告訴你。當然，你長大以後，我就可以直接把真實情況告訴你，不用編故事了。”鐘慕清回憶起葉如歌小時候的樣子，麵帶微笑，“我曾經跟你說過，你是來自星星的禮物。你聽了之後很開心，說以後一定要去星星上看一看。” 　　“啊，我記得。”葉如歌的眼前浮現出一個黑發黑瞳的小男孩趴在夜晚的窗戶前一臉期待地仰望星空的畫麵，“我依然很喜歡看星星，不過現在我更想去別的世界位麵看看。”這也是他選擇黑潮大學的理由。 　　說不定能找到我的親人。這句話他沒說出口，但鐘慕清似乎知道他心裡在說什麼：“是的，也許可以找到你真正的親人。” 　　雖然葉如歌能在一定程度上預感到別人未說出口的話，但很少有人會像鐘慕清這樣，能夠完全讀懂葉如歌的內心。有時甚至連葉如歌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想的，但鐘慕清就是知道，而且會溫和地建議他接下來該怎麼辦。 　　就比如此刻，葉如歌一時語塞，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麼回應。 　　我不想找我的親人了，你就是我的親人？ 　　撒謊，你心裡明明還是想找的。哪怕隻是一點點希望。 　　雖然我想找到我真正的親人，但你也是我的親人，我不會拋棄你的。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奇怪？說的意思像是我把“教授”撿回來而不是“教授”把我撿回來… 　　雖然我想找到我的親人，但是我一直感恩“教授”您的教導，我葉如歌在此發誓，以後等您老了一定如同親生父母一樣待您！ 　　嘶，見鬼，怎麼說著說著就變成養老送終了？“教授”才三十啊三十！人家還沒老呢！說得好像未老先衰一樣…… 　　葉如歌的內心極度猶豫。他偶爾就是會這樣，重要的事能果斷拿主意，但是遇到一些無關痛癢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會很糾結，有點“選擇困難癥”的意味。他知道其實鐘慕清也並不在乎他說什麼，心意到了就可以。但葉如歌卻固執地想要作出最好的回答（至少是他認為的），當他沒有考慮清楚時就會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而當他在專心思考時如果被人打斷，找書苑 www.zhａｏshｕyuan.coｍ 就會—— 　　----------------- 　　“葉子？” 　　車停了下來，葉如歌一驚，抬起了頭，正好撞見鐘慕清正從駕駛座回過頭朝他望來。 　　“‘教授’，你沒有未老先衰——啊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葉如歌緊張得手都不知道怎麼放，“我的意思是說——” 　　“你的意思是說，我‘有’未老先衰？”鐘慕清看著他的眼睛，突然“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教授”你現在年富力強，而未來我將是這個家的脊梁，不管以後怎麼樣，我都讓你過得幸福安康’。” 　　“好押韻！我要把它寫進小說裡！”葉如歌立即鼓掌。 　　“晚點再寫吧，”鐘慕清轉頭看向窗外，順便打開車窗透氣，“我看到你那幾個朋友了，你最好下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好。”葉如歌正打算下車，卻被鐘慕清叫住了：“大學對你來說是新的開始，也是人生最多彩的部分之一，記住，想做什麼事就大膽去做。我永遠在你身後支持你，也相信你能夠安排好自己的人生。” 　　“嗯，我會的。再見，‘教授’。” 　　葉如歌推開車門下了車，陽光照在他的身上，讓這個黑頭發的男孩煥發出了金色的光彩。他朝著前方走去，在那裡，他的夥伴正在等著他。 　　“再見，葉如歌。我期待著你大放光彩的那天。畢竟未來屬於你們。” 　　鐘慕清透過車窗默默凝視著葉如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然後他發動車子，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