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鼓樓悠遠的鼓聲回響在山穀裡，象征著已經入夜，勞作暫歇。 　　下雨了。 　　馬無常穿著俗家僧人的長衫，任冰冷的雨水浸透他的衣裳，隻是默默地在佛塔門前掃地。 　　“阿彌陀佛，明遠，天色已晚，不用掃了。”一位老僧從佛塔中走出，道了聲佛號說道，“今夜應是到你輪值藏經閣了，你且去與首座報了到，回屋換件衣裳，收拾收拾再回來吧。” 　　“是，住持。”馬無常古井不波地躬身行禮，收起掃帚離開。 　　回到住所的馬無常換下了衣服，從火盆的餘炭裡挖出一把沾滿乾涸血跡的短匕，連同火折子和迷魂香一同塞入衣袋裡，打開窄小的立櫃，看著用來換洗的麻被上那個已經僵硬的屍體，沉重的呼吸隱隱透出些許渴望，隨即露出一絲忍耐的笑意關上了櫃門。 　　----------------- 　　“三哥，你真的確定真的真的往這邊走嗎？再走錯就真天黑了！” 　　小四扶了扶頭上頂著的撿來的木桶，勉勉強強地擋著雨，聽著遠處的暮鼓聲，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大概是吧……”小三舉著一把大飯勺擋在額頭上，在昏暗的林中小徑裡原地轉了一圈，“我已經聞到了濃烈的飯香了，一定是這邊！” 　　“最後再信你一次。”小四憂愁地說道，“再走不出去，尋陽城就得宵禁了，宵禁了咱們就回不了家，明天上班就得遲到，遲到了就得扣工資，扣了工資就得餓死……” 　　“停停停。”小三掄起飯勺揍了小四一下，“反正現在餓不死你，以後餓死那是以後的事。” 　　兩人踩著泥濘的小路往山裡麵走去，一瘸一拐走了一盞茶的時間，終於柳暗花明又一村，到了一個石板鋪陳的乾凈院子裡。 　　“到了到了！”小三小四不禁熱淚盈眶，沖上前去瘋狂拍打從門縫中散發出米飯香氣的房間，“有人嗎？救命啊！救救孩子！” 　　“南無阿彌陀佛。”住持一開門，差點被麵前的兩個泥人嚇出心臟病，“南無……阿阿阿……彌陀佛，兩，兩位……施主？這是？” 　　“方丈！監院！飯頭！”小四頂著飯桶語無倫次地叫道，“我們那個走錯了路……” 　　“前輩！”小三雙手夾著飯勺合十鞠了個躬，“我們是來寺院布施的香客，本想一睹後山風光，沒想到陰差陽錯迷了途，這才順著米飯的氣味來到了此處，不知寺院大門是否就在附近？我們急著回尋陽城。” 　　“呃……”住持撚了撚胡子，感覺頭突然疼了起來，“兩位施主……你們走反了，這裡已是臨近藏經塔，下山的路在另一頭。” 　　“三哥！”小四慘叫一聲，“再也不信你了！我要餓死了我要餓死了！” 　　“哎哎哎。”小三惱羞成怒拍了一下小四頭上的飯桶，“你這個飯桶！船到橋頭自然直，天底下哪有餓死的公務員！” 　　住持雙手揉了揉太陽穴，想了想還是讓開了身子，“兩位施主，不如先在寒舍歇息一二，稍作餐食，等院中弟子到來，便讓他帶你二人下山如何？” 　　“多謝住持！”小三又夾著飯勺雙手合十，然後擦了擦嘴，“就等你這句話了。” 　　“我吃吃吃吃吃吃。”小四行了個禮，跟著小三就是沖進了屋內。 　　住持看了看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清晰的泥腳印，情不自禁捂住了心口。 　　他走到坐在地上用手扒起飯就是往嘴裡塞的兩人身邊，十分勉強地說道： 　　“兩位施主慢慢吃，不必著急……” 　　“沒事，我們來多少吃多少！”小四舉起大拇指，“方丈你也一起吃啊，不用客氣，就當在自己家一樣！” 　　住持心裡更痛了，他默默地走到屋子角落，掀開蒸籠看了看裡麵的蔥油雞，把蒸籠抱起來挪到了衣櫃下邊。 　　“等等！”小三眉頭一皺，伸出飯勺擋住小四懸在乾撈豆角上的魔爪，“不對，有情況！” 　　“什麼？”小四捧著飯碗身體弓起，拔了根黃瓜出鞘，“有敵人？” 　　“有雞味！”小三麵容嚴肅，放下飯勺站了起來，“寺院裡怎麼會有雞呢？如此清修之地，怎可沾染塵世的葷腥？” 　　“怎可沾染塵世的葷腥！”小四也嚴肅地站了起來，“我們一定要捍衛我佛的名譽，祛除邪惡之物！” 　　“說吧，三哥！”他啃了一口黃瓜，揮舞了一下，“雞在哪裡！” 　　小三用力嗅了嗅，越過飯桶走向了站在墻角瑟瑟發抖的住持……腳邊的蒸籠。 　　“小四！”小三活動了一下筋骨。 　　“到！”小四原地跳了跳，扭了扭脖子。 　　“對敵武器準備完畢，開始製裁！”小三一隻手抓住蒸籠的把手，一邊倒數道，“三，二，一，殺！” 　　蒸籠蓋飛起，四隻正義的魔爪沖向白嫩的蔥油雞。一隻完整的栩栩如生的蔥油雞在住持驚恐的眼神中被瞬間大卸八塊拆吃入腹，冷清的蒸籠裡隻留下森森白骨。 　　“為民除害的感覺也太好了。”小三嘆了口氣，撫摸了一下圓滾滾的肚子，“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小四扒乾凈飯桶裡最後一點米飯，擦了擦嘴露出自信的笑臉： 　　“果然這還不是我的極限啊！” 　　兩人看向呆滯地坐在書桌旁的住持，恭敬地行了個禮，喊道： 　　“幸不辱命！” 　　住持回過神來，虛弱地咳了兩聲，剛站起來又摔了個屁股墩，扶著小三小四的手才站起來，便用悲戚的聲音向外喊了一句： 　　“明遠，明遠！你來了嗎？” 　　“住持，弟子在。”撐著傘的馬無常推門而入，看見屋內的慘狀愣了愣神，躬身問道，“住持，有何吩咐？” 　　“送……兩位施主下山！”住持眼含淚光地喊道。 　　“前輩！”小三也忍不住眼含淚光地拍了拍住持的手，“不必為我倆如此掛念，我倆從紅塵來，向紅塵去，但行好事，不問前程。” 　　“飯頭！”小四擦了擦眼淚，“院裡的雞真香，不是，真兇殘啊，下次鬧雞害了記得再叫上咱哥倆來除害啊！我們一定——” 　　“不負眾望！”兩人異口同聲地喊道。 　　“明遠！快送兩位下山！”住持抬頭忍住眼淚大喊道。 　　“可是住持……”馬無常急了，找書苑 www.ｚhaoshuyuan.com 連忙問道，“弟子今晚要值守藏經塔啊！” 　　“我替你守！”住持拍了拍桌子，揮了揮手，“去吧，明遠，待你送了兩位施主下山，你就回屋歇息吧，不用辛苦值夜了。” 　　“住持！”馬無常大驚失色，瘋狂搖頭，“怎可如此勞煩住持！” 　　“別說了！”住持心裡都是趕緊把這兩個冤家送走，直接把三人推出門外，“明遠，辛苦你了！” 　　咚！ 　　馬無常絕望地看著已然緊閉的大門，悲傷地喊道： 　　“不！——” 　　“小四，你看這位師傅多敬業啊！”小三附在小四耳邊悄悄低語，“如此熱愛他的工作，可能這就是東林寺的師傅們都佛法高深的緣故吧！” 　　“三哥，你說得對。”小四也是深受感動，“第一次來東林寺，就見到了如此發人深省的匠人精神，我也不禁開始反思，是否在自己的事業上太過敷衍……不行，回去之後我一定認真工作，要令師父他們刮目相看！” 　　小三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這種事情光說不練是沒有用的，待會在路上我們好好請教一下這位高僧，三人行必有我師，他如此道行，隨便指點兩句都足夠讓我們受益匪淺了！” 　　馬無常雙目通紅地看向嘀嘀咕咕的兩人，心裡想道： 　　“走到一半將他們殺了拋屍在山裡，回來肯定還早，應該還是有機會值守藏經塔的……” 　　想到這裡，他蓄起一絲殘忍的微笑，迎著小三小四走上前，說道： 　　“兩位急著下山，小僧就不磨蹭了，這就送你們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