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銅駝巷陌(3)(1 / 1)

百年歌:折戟 胡覓 6897 字 2024-03-17

回春堂醫廬裡,兩個雙龍煞的擔架已經擺在大堂中間。久病華佗許大夫神情無精打采,正在給龍七把脈,眼睛瞇著,似乎隨時會昏昏睡去,白衣蕭瑟,頭帶方巾,已過不惑之年,形銷骨立,一臉憔悴病容,腰間還懸著個藥囊。   銅駝四友中的三友則在偏院歇下,有藥童幫王八爺上些外傷藥。而迎送及接待之事,都是由堂前的紫衣藥童來處理。另外也有青衣藥童在偏院及後院忙忙碌碌的施藥打掃。   “奇怪,隻有鬼卒對你們出手了麼?”許大夫搭了脈後,仰天等了許久問道,聲音略為困倦。   龍七道:“我雙龍山十人,在王滿渡下船後遇襲,鬼卒也是十人......神醫的意思,還有他人為難我雙龍山麼?”   許大夫道:“算這時辰,你們在下船前就中了苗疆的蠱毒。”   “穿心蠱和軟筋蠱。下蠱的人倒是看得起你們。這兩個蠱纏綿臟腑,若是運用內息,功力將大打折扣。若有獨門解藥,則半時辰內可解。若是常規解毒法,許某不才,需兩個月功夫才能根除。”   蠱毒兩字讓胡覓及零散圍觀的眾人都吸了口冷氣。胡覓道:“我和師父見過蠱毒和苗疆人。”想起了潼關遇到的兩個無名俠客,隨後低聲和顧無言三人說了,這大概是他為數不多的比顧無言靈通的消息,顧無言嘖嘖稱奇。   青平子道:“荊南節度使高季昌,與舊梁餘孽,苗僮南詔諸人都脫不了乾係。據說掌門派了青恕師叔前往查訪,不日必有消息。”說著不由行了一禮,道,“青恕師叔武功是青字輩弟子之首,得師尊廣成先生親傳,青寧師弟的武功便由青恕師叔代授。”青寧子點點頭,“若是青恕師父出馬,定可無憂。”   這時,堂中的龍七道:“不知七日之內,我兄弟可否恢復行走?”   許大夫懶懶道:“你們傷沒好,趕著報仇麼?”   龍七欠身道:“不瞞神醫,雙龍煞少年時受過趙家恩德,此來是為趙氏及上官氏婚宴而來,驟然遇伏,所備禮物皆失,著實慚愧。但是就是我和龍五人已到此,就是拄著拐杖,也想要在婚宴上盡了禮數。”   此時距上官氏婚宴還有六天。眾人竊竊私語,趙家和雙龍煞還有這層關聯,倒是出乎意外。還有人想:想必鬼卒是貪他們財寶,這才下手。   許大夫道:“走動倒是不礙事,六日內可以無妨。不過我隻是治病,這婚宴的事,你得看上官家和趙家的麵子。”龍七道:“龍七明白,我雙龍煞快馬四天內會到,再重備一份賀禮及重金。神醫隻管開最好的藥,雙龍山當有重謝。”   許大夫還是一副沒精神的表情,道:“救人為醫者本分,尋常藥物,便可治病。沒錢便不救人麼?”叫了一個童子幫龍七上藥。自己則救治昏迷的龍五。   龍七道:“若神醫不收,我雙龍山也有些山參鹿茸,奇花異果,可獻與神醫,略表心意。”   久病華佗回頭看了龍七一會,很想知道龍七意圖為何,最終還是擺擺手道:“罷了,若是藥材,我倒可替病人先行謝過雙龍煞的恩德。”   “哼,你們兩個雙龍煞想參加婚宴,得把兩隻鬼爪剁了,免得到處傷人。”王八爺在偏院包紮停當,一溜煙的跑了進來,仍然對龍七有氣。   龍七正在讓藥童敷藥,這時微微傾身,朝王八爺行禮道:“多有得罪王爺。適才重傷意亂,因此失控,望王爺恕罪。”他這一口一個王爺,喊得王八爺無法發作。   王八爺本想著和他再吵,不料竟然是這般一說,“你.......你......不會是內傷壞了腦袋吧?”   龍七歉意一笑,又道:“我雙龍煞兩人的勾爪,今日便可拆下來,就放在神醫醫廬一旁保管。堂裡各位英雄可以作為見證。”   許大夫道:“你與幽雲鬼客不睦,要是你們在婚宴中出手打將起來,卻如何?”   龍七道:“幽雲大俠好說,這十五年間我雙龍山每年都奉上禮物,隻望幽雲大俠既往不咎,五年前幽雲大俠也收了禮物,算是饒了我等舊時的冒犯。”   其他的眾人是來看吵架的,見雙龍煞竟然服軟解決了,略覺可惜,但也聽了幾個新的消息,不由得竊竊私語,滿意散去。   青平子諸人站在後麵,聽著龍七和久病華佗的對答,道:“這雙龍煞近年販鹽的營生做大,倒是收了很多毒辣的行事,倒像是生意人來了。若是從此本分起來,也不失為幸事。”   顧無言在和一個女藥童拿些跌打傷藥,搖頭道:“你看他的臉兇兇的狠狠的,看著就不像好人。”青平子笑道:“以貌取人,不妥不妥。”   顧無言則對女藥童道:“你看我見了這位姐姐,便就覺得歡喜。姐姐必然是好人。”那女藥童拿著藥囊給顧無言,聽了這話,羞得麵紅耳赤。連青寧子都被逗笑了,說道:“你這猴子。”   胡覓四人拿著藥也正要出門,這時一個衛兵朗聲叫道:“神醫在否?”   一個唇紅齒白的童子很快迎出來,道:“參見軍爺,師父正在看病,有何吩咐?”   衛兵拱手道:“我家指揮使正要動身出城,營中需多備點跌打傷藥,派我來問,指揮使他們一陣便到。”童子道:“前時已準備下不少傷藥,我去稟報師父,這便取藥。”   不一會,踏踏踏的馬蹄聲響,兩名一青年一壯年的指揮使騎著高頭大馬,外披黑衣黑袍,頭戴墨色鐵盔,款款而來。兩人雄姿英發,談笑自若。   黑衣黑袍的黑鴉軍歷來裝束,被他們穿在身上,並未沖鋒,已有飛掠如鴉,風霜獵獵的氣魄。   胡覓看到兩人,暗暗心折,對顧無言笑道:“那個看臉的,這兩個指揮使如何?”顧無言蹦蹦跳跳,看了兩人,嘴張成圓型道:“兩個將軍真俊。我看著也歡喜,左邊的小將軍很精神……”這時右邊那位指揮使察覺了這處有人在看他,目光如電,扭頭掃了顧無言一眼。那人武功絕高,扭頭時有種狼一般的陰驁戒惕,隱帶殺機。登時與旁邊言笑晏晏的指揮使區別開來。   顧無言像被火炭燙了一般橫著跳離青平子,“……右邊的將軍陰沉了點,有點嚇人。不過要是兩個將軍缺了藥,我這份可以給他們。”   右邊的指揮使見顧無言是個少年,旁邊三人一個俊朗的少俠,卻不認識,兩人則是青城派的道人,這才目光稍霽,朝青城兩位道人拱手。左邊的指揮使隨著右邊兄弟的目光,看到四人,笑容不減,也對青城道人拱拱手。青平子青寧子當即還揖,胡覓和顧無言跟著行禮。   顧無言回跳一步,拉著青平子道:“青平師兄,他們是誰?”   青平子道:“要出城的,那便是九太保李存審麾下部眾。右邊的是九太保的三義子李彥圖,左邊便是九太保第四子李彥卿。   九太保年少豪俠,槍箭雙絕,原本姓符,在成為十三太保前就以符家槍聞名河東,兼也韜略過人,在河東軍中所建奇功偉略,可比肩周德威郭崇韜。他的三子四子,也都是人中豪傑。梁朝餘孽及鬼卒這般鬧騰,還得鴉軍來收拾。”   這時兩名藥童各拿著大包裹從門後走出,指揮使兩人身後還跟著幾名親兵,此時前來接過包裹。   李彥卿長身下馬,笑道:“病秧子華佗,我和三哥來了,也不給點酒喝。”落地甲胄鏗鏘聲響,身形挺直如槍。   門後久病華佗低笑道:“四公子,上次已經把老夫的回春釀酒喝了個乾凈,如今新釀的酒還沒成哩。”聲音比看病時的有氣無力精神些許,顯然兩人極是熟悉。   李彥圖也已下馬,道:“華佗大夫,上次我可是親眼所見,你收起了大半壇回春釀,可不容神醫抵賴。”   久病華佗道:“哈哈哈,三公子倒是眼尖,要是這麼說,不喝也不成啦。流花,斟兩碗酒來。”旁邊童子應道:“是。”   久病華佗道:“我醫廬尚有為鬼卒所傷的病人,三公子四公子都有軍務,我們就隻飲一碗如何?”   李彥卿道:“小小鬼卒,不成氣候。契丹萬騎,朱梁十萬精兵,也為我鴉軍踏平。”又笑嘆道,“隻是本想在上官家婚宴中和神醫你共謀一醉的,大軍開拔,殺那鬼卒不難,隻是要五天內清剿完鬼卒和梁匪,再回來喝酒,可就難了。”   李彥圖道:“此事也急不得,若是一時未歸,神醫在酒宴上替我們多藏兩壇酒,等我們回來再醉。”兩人大笑,久病華佗也露出了少見的笑容。   童子各將酒碗奉上,三人拿過一飲而盡。久病華佗道:“我那病人在被鬼卒所傷前,還中了蠱毒,我剛也備了些消蠱毒之藥,兩位公子在外,需得小心。”三人再喝兩碗,李彥圖李彥卿翻身上馬,拱手而去。身後親兵拿著藥囊,也都整齊的離開。   ————   “咚,咚咚——”   戰鼓聲隆。   十九位伶人分成兩排,一排黑色在前,一排白色在後,兩排交錯而列。黑衣伶人九個,白衣伶人十個,雙手長袖攏起,遮蔽頭麵。   “——萬裡江山風雲變——”   十九位伶人同時右袖如電般揮出,袖子平平展起,隨後右手輕柔抖動,如同雲湧。   “——黑鴉虎賁暗驚弦——”   黑色的九名伶人的左袖降下,露出隻遮蓋著上半邊臉的黑色麵具,麵具遮鼻處突出如同鴉喙,至耳處則以烏鴉羽毛為飾,暗合烏鴉之意,左手則做拉弓狀——隻有居中的黑衣人戴著黃金麵具,遮覆整個麵容,更顯得霸氣豪雄。   這時鼓手用鼓槌在戰鼓側輕輕刮動,“格,格,格”的數聲,如同緩慢張弓拉弦的細響。   “——長槍怒馬雷霆動——”   戰鼓再度“咚咚咚咚咚”的大聲響起,如同柏鄉之戰時,河東軍萬騎沖陣,前麵就是梁朝倍於晉軍的八萬大軍。   黑衣伶人身子往左側斜去,右手垂下,在地上拿起木製的長槍來。十名白衣人則戴著白色空洞的麵具,白衣伶人則往右側傾去,左手提起木刀,右手則立起一支放好的旌旗來。旗上寫著“龍驤”“神捷”“拱宸”“控鶴”“魏博”“朱溫”“梁朝”等字樣。   “——龍驤纛鎧沒塵煙——”   (這唱詞我自己寫的,湊合著用吧,盡力了)   居中戴黃金麵具的黑衣伶人大喊:“鴉軍沖鋒!”“殺——殺——殺——殺——殺——”臺下眾人情緒為之感染,也大喊道:“殺!殺!殺!殺!”響聲震天。   黑衣伶人的其餘八個黑衣伶人挽個槍花,隨後抖槍挺刺,八名白衣伶人以刀相格,不斷滑步退卻,黑衣伶人進步跟上,槍與刀隨鼓聲飄舞,極是好看。八對對手步伐齊整,忽然節奏一變,黑衣伶人疾躍而起,每躍一步,吼出一個“殺”字,白色伶人手中“龍驤”“神捷”“拱宸”“控鶴”等旗幟逐一倒地。八個黑衣伶人與八個白衣伶人漸舞漸開,將舞臺中央留給戴黃金麵具的黑衣伶人及兩個白衣伶人。   居中的黑衣伶人則長槍飛舞,力戰兩位白衣伶人。長長的木槍連刺帶掃,動如狂龍,內息奔湧,其餘伶人的衣衫袖角都被舞臺中央的風所牽動。   長槍舞了個圈,再從中心穿出,擊偏兩把木刀,隨後酣然長嘯,木槍雷霆般劃出半圓,風聲疾勁,衣衫獵獵作響,竟是頂尖的武功。白衣伶人急以木刀相格,喀拉兩響,木刀應聲而折,兩人一步急撤,躲開殘片,竟也是很高明的輕功技藝。   隨後一名白衣伶人腳著地後身子後仰,另一個白衣伶人也很快從驚愕中反應過來,幾乎與地平行,雙袖外展,兩人就跟離地一尺平躺著定在舞臺上一般。八個白衣伶人則長袖拋舞成半圓,同時緩緩仰天倒地,風從中來,吹得長袖朝外揚起。八個黑衣伶人則單膝向居中的黃金麵具伶人跪下,舞臺便如綻開了一朵黑白相間的牡丹。   鼓聲驟停,隻有居中的黃金麵具伶人傲然站立,睥睨天下。   這是絳霄都描敘柏鄉之戰的晉王蕩決歌編舞,洛陽許多民眾第一次見,短暫的安靜之後,掌聲雷動,歡呼聲澎湃如潮。顧無言被這絳霄都的蕩陣沖鋒決營陷敵的編舞驚得無法言語。青平子撫掌搖頭。   居中的金麵伶人環視一周,感受著眾人的歡呼喝彩,發出誌得意滿的豪邁大笑,與喝彩聲掌聲一起,良久不散。   青寧子看著黃金麵具的人,若有所思。胡覓張大了嘴巴,不知該說啥,道:“壯哉,壯哉。那人......那人好生厲害。”本來他因為聽書的兩個絳霄都人打擾,對絳霄都頗不感冒,經得這次演繹,讓他又多了許多好感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青寧子扭頭對胡覓說:“這人武功高超,是與終南大俠一檔的人物。”胡覓見青寧子麵色肅然,有如此高的評價,更是傾慕。連忙再朝舞臺上看去,黃金麵具的伶人笑聲一停,人已倏忽不見。   胡覓心想:誒,人呢?可惜可惜,要是能認識這個高人就好了。看看臺上,又看看臺下,左顧右盼,也不見有戴黃金麵具的人。   舞臺在洛陽北市西側,由絳霄都占地搭起,就離銅駝陌不遠。舞臺附近還有十餘名披甲拄槍的絳霄都兵士在舞臺前警戒,以約束眾人。胡覓四人走出了醫廬不遠,便見舞臺戲要開場,與數千洛陽民眾一道目睹了了柏鄉之戰演出。   這時胡覓看到了之前絳霄都聽戲的女子走到臺前,那女子濃妝素裹,分外艷麗,向眾人行了一禮,曼聲道:“下一場,興唐滅巢,竹簾寨。”這又叫做珠簾寨,講的是沙陀軍隊奉唐庭號令,準備征伐黃巢,途中周德威和李克用相識,歸順於河東的故事。再看了兩出,是興唐滅巢的其他戲曲,終不及晉王決陣讓他心動神搖,那個黃金麵具的人沒再出現。   這一天很快過去。胡覓和顧無言與青平子青寧子約定第二天還在北市舞臺前見,便回鴻圖酒店睡下。   第二天舞臺排的是高祖斬蛇,霸王別姬等曲目,由新進的伶人表演,略有生疏,因此胡覓幾人看到中午,便去坊市裡麵看變戲法和做手工糖人,胡亂又過了一天。下午到舞臺前逛了兩轉,也沒有晉王決陣編舞。胡覓甚覺可惜,念念不忘,都是舞臺正中沖陣如風的黃金麵具伶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