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言蹲著便對著花花草草搗鼓起來，這裡拔一棵草，那裡摘一朵花。胡覓道：“這是上官家的花園，你是要做采花賊麼？”顧無言“呸呸”兩聲道：“采花賊這也太難聽了。” 　　胡覓噗嗤一笑，然後正色道：“師父叫我們可不能胡鬧。”顧無言道：“怎麼就胡鬧了，我用百花囊，終南大俠還贊了我兩句咧。”胡覓道：“師父可沒叫你采別人的花，被人看見了可就壞了。”顧無言道：“對極對極，所以不能讓人看見。你若不幫我采，就去大石頭上幫我放放風。”說罷指著假山的大石頭。 　　胡覓見他一臉怠懶神色，強詞奪理，不想理他。顧無言則呼的就拔了一朵花，裝進百花囊，央求道：“好少俠，花囊是我自保技藝之一，就跟刀劍一樣，要是萬一鬼卒打過來，沒有防身的家什，豈不是任人宰割？”見胡覓不反駁，又道，“胡大哥胡大俠，我在洛陽郊外和園裡就采了不少花花葉葉，那花啊草啊也不是不長了，我這裡采點，那裡采點，湊齊了就行，不至於弄壞了園圃。有人來你就咳一聲就好。” 　　胡覓拿顧無言沒辦法，道：“我在這個假山上打坐看著。”顧無言忙點頭，道：“好極好極，胡大俠端坐養生就好。我采夠了五囊，多的勻你一囊。”胡覓一縱跳到假山山腳處，再往上一躍，手在山石凸處借力，再向上一竄，到了假山高處。 　　胡覓所站之處高約三丈，相當於離得最近的天璣樓天權樓的明樓的二樓處，若水莊建在平泉河與山交匯處，天權天璣天璿天樞四樓坐落在一片開闊穀地的四個方位上，有溪流穿過。搖光，開陽，玉衡三座樓傍著溪流山勢，錯落相依。南北兩株三百餘年的參天大鬆樹相對而望，樹冠繁茂如雲。 　　大大小小的園林院落多以遊廊，或溪水，或假山樓臺分隔。翠微園園周的回廊便有數裡，回廊內側垂掛帷幕，廊旁梁木搭成的連綿長架，上結彩絲絨絳，流蘇垂拂，幔帳層層疊疊，端的是盛麗非凡。此時將要冬盡春來，梅花侍者及主客多在廊中匆匆穿行，應是在忙碌婚禮事項，沒人注意這個園子。胡覓看得心情舒暢，見附近暫時無人，便坐下調息。 　　園中山茶海棠等花淩寒而開，還有些香草翠葉，顧無言不敢多摘，間隔著折一些，逛了大半個園子，摘了小半個花囊。便招呼胡覓下假山，穿廊往下一個園子逛去。 　　接著的園子是梅花園，蘭花園，水仙花池，鬱金香圃，數不盡樓臺簷宇，空幽草木。顧無言裝滿了三個花囊，還剩一個花囊，不覺走到了庭院深處，此處是天權樓與天樞樓的連線正中，自北麵山上流下的溪水匯集漸盛，在此院聚成湖泊，若乾島洲錯落其中，湖接遠山，往東匯入奔流的伊河。 　　顧無言眼尖，指著湖中的小島道：“你看，那裡是牡丹花島！”此時未到花期，但不知是島上鐘聚靈氣，還是下有溫泉地脈，幾個島上芝蘭茂盛，異彩紛呈，長成了一座座花洲，尤其花洲中各色牡丹已有意態雍容，朱魂雪魄之形。胡覓和顧無言都不由贊嘆。 　　顧無言湊近看去，花洲中有幾朵牡丹已先開放了，花兒繽紛燦爛，重瓣疊蕊，芬芳四肆，胡覓雖然於花一途所知寥寥，也看得心曠神怡。 　　正好遊廊旁邊放著一堆長短竹竿和疊好的帳幔，顧無言。顧無言蹲下掂了掂竹子，胡覓便知他想用那登萍渡水的竹篙功夫溜到花洲上，一把揪他耳朵道：“你搗鼓了人家幾個園子了，如今這花洲可不容再禍害了。”顧無言道：“來都來了......哎呀......疼......就看一眼。” 　　胡覓手微鬆，顧無言便晃晃腦袋，將一個百花囊塞到胡覓懷裡道，“我把我的百花囊放你這裡做押，擔保我絕不亂摘，騙人是小狗。”胡覓其實心也想去花洲看看，便道：“且先押著，要是少了一株，耳朵就給我拿來下酒了。”一鬆手，顧無言便帶著兩支竹篙嗖的竄了出去。胡覓忙選了兩支，運力於篙，探入湖中，一篙一篙的移將過去。 　　這時顧無言已經蹦到了最近的島上，兩手拄著竹篙，胡覓隨後便到，兩人都陶醉於花的清香和美景之中。看了一陣，胡覓指著湖中最大的島道：“那處花洲更好，去那邊看去。”便先行用篙踱入水中，兩人如兩隻高腳鷺鷥，三點兩點，左搖右擺，點到了湖心島上。胡覓沐浴著花香，邊走邊看。顧無言則看著一眾盛大的花木，手不由得癢了，便走得慢了。 　　胡覓意猶未盡，兜兜轉轉走到島心處，過了一塊奇石，忽見石後薄霧中長著一株形色奇異的牡丹。胡覓眼睛一亮，走上前去。 　　那牡丹千葉交疊，花瓣擁倚，綿綿密密，重重疊疊，通身水光迷離，淡淡清香如水漾開來，似非人間之物。初覺花隻黑白兩色，瓣瓣交錯分明。隱隱又覺兩色遊走不停，瓣間色澤流水般變幻，又似花瓣互相交融流動般，濃復淡，消復漲，明滅間兩色衍出紅黃藍綠紫等光暈，如雨後霓虹絢彩，片刻歸復黑白，似真似幻，如有無窮變化。 　　薄霧也時隱時現，更襯出牡丹美得驚心動魄。胡覓看得呆了，朝顧無言道：“快來，快來，這裡有朵天上才有的千瓣牡丹。”顧無言在後頭偷偷順了些牡丹和各色花草進囊，心滿意足，遠遠見有小舟往這邊過來，忙道：“胡大哥，在哪兒？” 　　顧無言在奇石旁探頭出來，見胡覓指向一片花木中，顧無言粗略看了一眼，來不及賞花的光澤，就知道肯定是上官氏悉心種植的花，肯定不能摘，忙道：“那邊有船來了，得先回岸上。以後再說。”兩人匆匆跑到岸旁，拎著竹篙，順著廊墻及花樹的遮掩，又如鷺鷥般一搖一晃的溜過了湖麵。 　　胡覓和顧無言從墻後轉出，廊上也有侍者搬著更多的長竹及帳幔來裝點各處。見了兩人紛紛道：“少俠好。”胡覓和顧無言也都拱手，繼續逛了一會，直到都覺得有些疲了，便往最近的天權樓走去，沿著回廊有侍者迎接，請入樓中。 　　一樓廳室寬闊，除了吉祥喜飾，四壁還掛著名家字畫，水墨山河。 　　上了樓梯，二樓果是一個放擺雜物的暗層，三樓整層是一間大廳，廳以屏風隔為許多休憩小間。兩人就在樓梯旁的無人小間坐下，侍女將點心清茶奉上。胡覓和顧無言見點心精美，扔了斯文，隻恨沒學虎狼爪，饕餮嘴的功夫，一邊擒拿切腕，不讓對方食物到嘴，一邊將點心流水價的往嘴裡送，吃得好不愉快。 　　侍女恭謹的站在一旁，忍著笑將一盤盤點心流水價拿上來。兩人顧不得許多，吃得心滿意足，方才嘖嘖停口。 　　不多時，終南山客從五樓明樓的樓梯上下來，宮裝侍女送終南山客下樓，隨後喚來先前的小侍女，及另一名侍女迎胡與歸三人，道：“請終南大俠及兩位少俠到客院歇息，貴客勞頓辛苦，這幾天都可在若水莊住下。”客房在天權樓西北側的大花園內，內裡分隔成數十個正方的小院供若水莊的客人居住。 　　三人同住一個院落，院門也貼著鮮紅的掛飾，彰顯喜意。由胡與歸居院中主房，顧無言住西邊的廂房，胡覓住東邊的廂房，三人進院時，幾個小侍女剛剛整理一新，拿著掃帚被褥從側門離開。 　　胡與歸則見院中有一個竹木小亭，便讓宮裝侍女在亭中擺上茶具，與胡覓及顧無言在亭中坐下。 　　胡覓道：“這若水莊行事，當真周到。” 　　顧無言則見宮裝侍女走下小亭拿茶具時，湊他耳朵小聲道：“想住若水莊嘛？上官氏六妹上官玫還在閨中，胡少俠風流倜儻，自然.......” 　　胡與歸咳嗽一聲，顧無言忙止住嘴巴。胡與歸道：“代北慕容氏勢大，倒是超出了我的預料。”此言一出，胡覓和顧無言都精神一振，認真聽終南山客開口。 　　“此前我隻知碧落星君慕容贗，倒不知代北慕容氏有如此發展。” 　　宮裝侍女是上官氏的心腹侍從，因此不需回避客人，隻揮手將小侍女都遣出院子，留自己一人服侍茶水。 　　“或許不是叫代北慕容氏，而該叫北慕容。黃河以北，包括代州雲州兗州，甚至魏博牙兵的番軍魁首，都和他們有乾聯，所圖非小。照趙家家主所知，雙龍煞與北慕容有仇，劫過北慕容的商隊，王滿渡的鬼卒其實是北慕容的人。” 　　胡覓問道：“他們是想占了雙龍山麼？” 　　胡與歸道：“不止如此，他們想把手伸過黃河。” 　　“後天，北慕容一行將到若水莊來參加賀宴。” 　　顧無言驚訝道：“碧落星君會來麼？” 　　江湖歷來的排序是三君五客，璿璣三君，天涯五客，君在客前。然而璿璣三君十年內音訊稀少，久無消息，扁鵲玄君在南少林落發出家，九曜君刀獨孤氏隱遁河朔，所以倒是天涯五客的名聲越來越盛，隱隱有蓋過三君之勢。如果這次三君再次出現，倒可以讓江湖又沸騰一段時間。 　　終南山客舉著茶，出神良久，最後點了點頭。 　　———— 　　三人喝完了茶，各自回房間收拾睡去。胡覓將懷中事物取出，將錢囊放在一旁，發現顧無言塞過來的百花囊忘了給回他，再點點倒是少了一件小玩意，師父送的核雕麒麟寶刀墜飾遺失了。 　　胡覓心想：遭了，該不會是玩鬧時掉在回廊或者湖邊了吧？這下得好找。 　　那核雕是一個有兩拇指大的桃核雕成圓圓胖胖的刀型，刀背則再雕出跳躍的麒麟形狀，而且是師父給的，因此更為珍重。胡覓推開門，找到院門旁提著燈籠的小侍女問道：“姐姐，晚上中庭開到幾時？有什麼規矩麼？我掉了件東西得去找。” 　　小侍女道：“戌時中庭停燈，禁止走動。此時廊上還有燈，妾身可代少俠去天權樓問問今日是否有少俠遺失之物。”胡覓道：“如此甚好，有勞了。”隨後便描述了麒麟寶刀墜飾的形容。小侍女便朝天權樓去了。胡覓見此時尚是酋時，還有小半個時辰，便朝著來路找去。 　　夜間若水莊又是另一番風景。白晝廊廡繁深，夜裡點上燈火，紅彤彤的光映在帳幔上，更有朦朧的喜慶之意。胡覓邊走邊看，來到了溪水匯聚的大湖旁，湖心島也點著燈。 　　站在湖岸邊，夜裡疏燈數點，湖畔細柳垂拂，天際繁星如雨，如同人在畫中一般。胡覓心中意動，隻覺得風景無比美好，又想起了湖心島上那朵驚心動魄的千瓣牡丹。想要看看夜色之中又是如何的美景，因此又想渡去島中瞧一眼。此時放在廊上的長竹和帳幔搭起了一大半，還留著一大串長竹。 　　胡覓看了一圈，沒有人在，便蹲下選了兩支趁手的竹篙，鷺鷥跳舞般朝湖心島蹦去，他取水淺的地方，先過最近的那個花洲側旁，再繞著淺岸朝湖心島點去。在湖島前的最深處，自己的腳隻離水麵半尺。好在之後就是凸起的石床，胡覓一高一低的來到湖心島。湖心島樹側掛著一盞燈籠，奇石上也掛了一盞。奇石後便是那牡丹所在。胡覓提著竿，遠遠的看著。 　　月色及燈火交錯，淡紅及月白都如流溪水，淌進了繁密的花瓣之中，與整株牡丹幽幽的盈光會合，神妙莫名。夜間更多的水霧蒸騰，顯得牡丹的幽光比白天盛大了數倍，花與蕊各色流轉，便是仙家之物。 　　胡覓再走近一步，忽然一把劍無聲無息的刺了過來。 　　胡覓隻看到腳側燈下半個人影，然後心中警戒之意大作。退步抬篙，一篙擋劍，一篙虛刺偷襲人來處。“潑賊，還來討打！”那一劍極有分寸，蕩開一篙，回劍將虛刺的一篙直接劈飛，且竹篙飛而不斷，隻是被震開。 　　胡覓本意虛點，不料劍回轉得如此之快，竹篙已經脫手。且聽到聲音清脆，是個少女的聲音，連忙再退道：“誤會誤會，我是客人。” 　　那少女拿著一柄木劍，持劍橫指，戴著銀色的白狐麵具，青綠色衣服，長發及肩，目光炯炯，如同那株千瓣牡丹一般流轉著莫測的光華。 　　戴著的白狐麵具在月色下顯得有些調皮而狡猾。胡覓聞到一陣清幽的香，不知是牡丹的還是少女身上的。少女打量著胡覓，將劍橫至額前，道：“哦？客人，可是白天折花，夜間亂闖的客人？” 　　胡覓一陣慚愧，道：“在下胡覓，白天與好友遊逛折花，晚上發現遺失了麒麟刀掛墜夜行。冒犯了主人家，請女俠恕罪。女俠想要如何處置，盡可吩咐。” 　　這句女俠倒是讓那少女頗受用，少女月眸一轉，道：“你用刀還是用劍？”胡覓不知所以，答道：“刀。”少女回劍轉身，縱到樹下，朝樹底一撥，扔過來一把木刀，說道：“至少三十朵奇花，三十刀。”然後持劍斜指，走近胡覓，掐了個劍訣，說道，“你要是輸了，跳下水遊回去。” 　　胡覓心道：顧無言你個小屁孩可害苦我了。好在這個女俠沒為難人，要是隻是比三十刀的話，並無大礙。輸了就當是下河捉魚了。罵了顧無言兩回，心情稍定，抱刀行了一禮，道：“如此甚好，聽女俠吩咐。有僭了。” 　　少女嗯了一聲，平平的一劍便刺。那劍來得尋常，毫無聲息，但是越來越快，後勁極強，刺到胡覓麵前時已如飛電。胡覓心中一凜，本來隻用六成功力，連忙提至八成，一記雲橫秦嶺，將身前兩尺上下封得嚴嚴實實。 　　少女用的是家傳劍法的致虛同塵，起手先慢而快，對於尋常江湖人，就是一招不奏效，至少也打得對手露些破綻，找書苑 ｗww.zhaoｓhuyuan.com 這折花的破賊卻攔得結實。登時起了爭競之心。轉而一招曲中求全，劍朝胡覓腳下探去，隨後劍鋒彎轉，猛刺胡覓膝腿。 　　胡覓後退一步，立刀防住。劍轉又戳他身前空處，一變卻抹向他的脖子。胡覓再退一步，劍招又變。他可不敢讓少女盡興施展，刀彈開劍，一招星落太白，猛的斜劈胸腹。 　　少女劍勢再轉，悠如流水，接住洶湧的刀光，隨後劍芒吞吐，氣勢高漲，竟如同牡丹花開，劍氣一瓣瓣疊層，綻放如花開，快速再發幾道劍氣在後，將胡覓籠罩在劍氣之下。 　　這倒不是家傳劍法，而是少女日夜觀花，心有所悟，自己自創的比擬牡丹的劍法。正好有少年勢均力敵，木劍木刀不至於損害性命，便對手來練練手。胡覓察覺這招精妙，反而也生出豪氣，迎劍氣牡丹而上，以胡家刀法的終南暮雪一招對撼。全力運使，刀意層層疊疊，如同終南山頂百年不化的冰雪，兩人多道內力對撞，風聲吃吃亂舞，少女起招完備，卻沒能將胡覓逼退一步。 　　胡覓盡展刀法，已當做是和師父的全力對練，搶進中路以雲龍三現連點。少女連擋三刀，又有兩刀接連劈來，忙用一招見素抱樸，內力迸發，將身周護住，心想：這潑賊用的是名門正派的手段，倒有些本事。 　　隨後一記快劍，將胡覓逼退。然後橫豎兩劍，又疊起浩蕩劍芒，直接將真氣提到十成，劍勢決意高漲，核心兩劍為骨，五劍十劍為肌，劍意擴散交沖，再疊起更多分支，竟要再組一個更大更盛的牡丹花瓣，波及方圓一丈，向胡覓身在之處猛烈的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