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縱橫咆哮，與薄薄的水霧相激，凝出一丈高低的牡丹意態。胡覓正攖其鋒，本可閃身躲開，又可再用終南暮雪來再次對撼，但是明顯這女俠是在以實戰來提升境界的關鍵關頭，要是躲了可就真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電光火石之間，胡覓忽然有所明悟，竟以木刀刺出，抖了一個圓，再即猛的橫掃掠回，大開大合，盡是蕩陣破敵之意，真氣奔突如槍，刀劃出九個圓弧，以三槍為基，並使最終一槍狂突入陣，如鴉軍鐵騎，直指牡丹中蕊心處。兩人內力俱抖提升到了巔峰，而胡覓的真氣集結更銳。寬有一丈的形如牡丹的真氣與凝集兩尺的突陣槍意轟然撞在一處。 　　真氣爆鳴，木劍與木刀指於同一連線，居中兩尺處凝集的槍意略勝，餘力傳到木劍之上，木劍哢的裂開斷痕，延長至柄。而兩尺之外牡丹劍氣沖決奔突，胡覓頭頂發束，右手右袖及腿腳都為劍意所及，右袖裂為數段，頭發切下幾道青絲。 　　兩人俱都震退了兩步，內息翻湧，耗去半數的真氣，然而全靠自身明悟，創立了自己的招式，境界卻提升了不少，不由驚喜萬分。少女神情被麵具遮蓋，隻見得眼眸如水中月華般瀲灩，隨後忽然皺眉，兩人幾乎同時道：“你那招叫什麼名字？”然後同時陷入沉默，他們自創的招，都是臨陣用出，可沒時間想什麼名字，少女再問道：“你剛才用的是槍法？” 　　胡覓以刀指地，就跟向師父行禮般行了個弟子禮，感謝少女使自己有所明悟，隨後道：“在洛陽城......我看過晉王蕩決舞，有個黃金麵具的伶人在舞臺中使過係列槍法，我心中想著，剛才拚招時不覺就化用了起來。”少女身居若水莊，對洛陽可是熟稔無比，但是這個月沒時間去洛陽逛，疑惑道：“黃金伶人？晉王蕩決歌？”胡覓趕緊簡略的說了說洛陽城舞臺裡絳霄都伶人的表演，特別是黃金麵具伶人的傲世的槍法。少女聽完，手一拍道：“還有這事，不錯不錯，那你這招可以叫‘晉王決蕩’。” 　　胡覓道：“這倒是好名字，就依你所言。”然後問道：“你這個武功就是從那朵千瓣牡丹上悟出的麼？”少女道：“正是，那株牡丹還是父親傳下來的，難得有溫泉泉眼......”忽然打住，“這招還沒有名字。” 　　胡覓心中又有所感，猶豫的道：“唔......叫千葉重華，如何？”他喜歡對花花草草，鸚鵡馬匹等安上名字，方便對著他們說話聊天，看著千瓣的牡丹，便老想安個名字，順便便說了出來。 　　少女道：“千葉重華，不錯。”也向胡覓行了一個弟子禮，以示感謝。 　　這時湖畔樹林裡有林鳥啼了一聲，少女忽然想起了什麼，跺了跺腳，眼神忽冷，生硬的道：“那我們打平了，你不用遊回去，走吧，這裡你不能來。招數名字是你和我各自自己想的，你沒來過，我們也沒見過。”胡覓正覺歡喜，生出幾分親近之意，忽然見少女變得如同冰霜，說話冷冰冰的，不解其意，不由退了一步，轉念一想，自己今夜行事的確唐突，需趕緊回去，便道：“女俠說的是，在下告退。”將木刀放在地下，轉身拾起兩支竹篙，拱了拱手，也不說什麼再會後會有期的話，立起篙像一邊翅膀和頭上掉了毛的鷺鷥朝岸邊點去。 　　少女回身便走，忽然想起一事，轉身欲呼，“不好.......竹篙......竹篙要斷。”這時胡覓快要到深水處，忽然兩支竹篙被木劍砍過的地方喀拉一聲，木劍附著的內力才發作，胡覓身在水麵一尺，除了竹篙無處用力，身子栽下，便似隻蛤蟆般撲通掉入水裡。少女又是抱歉又是覺得想笑，往岸邊走了一步，卻又想起身上的大事，看到胡覓已經如落水狗般爬到了近岸側的花洲，一拂長袖，強製自己回身，輕道：“就當是我贏了。胡少俠。”再念一句“千葉重華，好。”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人影閃動，隱入花木之中。 　　胡覓爬上岸，又氣又笑，這什麼人啊這是，聊得好好的，忽然跟欠了錢一樣趕人走，走一半路還留了一手後招，想到自己哎呀一聲平躺著撲通下水的狼狽，也不禁哈哈一笑。回頭一看，湖心島無一個人影，給了自己一巴掌，趕緊下水，遊回岸邊回廊處。 　　然而擰了擰衣服，趕緊以剩餘內力的全力發足奔行，見自己院門口並無侍女，趕緊飛一般竄回自己師父和顧無言的院落之內。顧無言沐浴完畢，正在院中溜達，看到胡覓一身是水，右袖及褲子裂出數道裂口，吃了一大驚，又是想笑：“這是乾嘛？你跑去找武林秘籍了？還是去和水龍王打架？” 　　胡與歸也推開正房的門，見胡覓落湯雞一般及衣衫的劍氣破口，奇道：“有賊人偷襲麼？”胡覓道：“非也非也，在湖邊被老鷹抓了，掉水裡去了，我沒受傷，一會再說。”顧無言與終南山客對望，都是不信。院子內有專門沐浴的單間，顧無言去叫了侍女來做更換熱水及沐浴用具。胡覓躲在房間，換下破衣服，等侍女走了才出來溜到單間，美美的泡了一個澡，期間想著那個千瓣牡丹，‘晉王決蕩’，‘千葉重華’，‘蛤蟆落水’，又是笑，又是發呆，喃喃不已。 　　終南山客難得見到徒弟瘋瘋癲癲的狀態，顧無言則和胡覓在洛陽水池裡打過一架，略有經驗，因此坐在院中小亭和終南山客將洛陽打架的故事詳細說了。胡與歸哈哈大笑。 　　等到胡覓出來，兩人盯著胡覓看。胡覓知道也瞞不住，便關了院門，簡略將上島，打鬥，悟招，落水說了，就隻隱去了命名說是自己想好的。胡與歸聽得胡覓自創了招式，掩不住的大喜，點頭道：“不錯不錯，便該有自己壓箱底的功夫，明天練練。這麵具女子倒也有心氣，未來不可限量。”顧無言則說道：“唔，上官氏主房未嫁的女子為上官玫，遠房堂姐妹則有六七人，也不知是誰？若胡大哥想在若水莊久住......哎哎哎......不要擰耳朵.......” 　　———— 　　胡覓和顧無言在天權樓三樓樓梯口坐著，時不時站起四望，邊也享用點心。本來早上要練武，終南山客卻被上官氏家主請去商談，兩人便在天權樓打發時間。顧無言偷了花，胡覓上島打架，這兩個人都被終南山客禁足一天，隻能在天權樓及院子附近走動。 　　偏東側是綺瀾園，園門口未為帷幔所籠的一帶點綴著花樹，青石鋪地，溪水曲折入園，在園內近樓處匯成一泓碧池，池中青蓮數點，雅致天然。池周擺了幾張大桌，有兩三個侍者在忙忙碌碌的布置，其餘景色都藏在帷幕中。風一吹，園中掛飾叮當作響，如同少女輕笑，叫人的心也不由添了幾分愜意。 　　而綺瀾園最東邊有道青石墻，墻伴流溪，潺潺作響，從青石墻兩側流瀉下來，對岸山勢逐漸上行，如巨筆抹出遠山的淋漓峻峭。兩人連連稱嘆。 　　這時主廊上傳來一層一層的聲音，“幽雲鬼客王大俠到。” 　　離上官氏趙氏大婚還有四天，在北慕容之前，幽雲鬼客先到若水莊。 　　顧無言道：“哦，幽雲鬼客來啦。幽雲鬼客大俠姓王名槐，本為盧龍的藩鎮大將，世鎮北城。盧龍節度使又叫範陽、或者幽州節度使。當時盧龍節度使為李匡籌，那時劉仁恭也是盧龍節度使的麾下大將，圖謀取節度使而代之。反叛不成，為王槐所敗。劉仁恭舉家投奔河東李克用。 　　第二年是乾寧元年（894），劉仁恭帶著沙陀勁卒卷土重來，李克用派了九太保李存審與劉仁恭一道率兵攻取幽州，趕走了李匡籌，王槐也力戰不敵。李克用立劉仁恭為節度使，劉仁恭則惜王槐的武勇，留在帳下，歷任平州營州薊州守將，以防備契丹。 　　當時契丹在塞外做大，仗著兵強馬壯騷擾盧龍，常常南下剽掠，劫奪財富，肆殺居民。劉仁恭與王槐堅守城池，訓練騎兵，以牙還牙，在秋高物燥時，以輕騎焚燒枯草，四處縱火，將草原燃成火海，毀去契丹牧場。契丹無可奈何，隻得送良馬求和。然而劉仁恭占據幽州之後，變得跋扈自矜。 　　乾寧四年（897），韓建挾持唐昭宗到華州，李克用派兵勤王，並以使者命盧龍節度使劉仁恭出兵相助。劉仁恭以守備契丹為由不發一卒，李克用連連遣使，劉仁恭將信使及河東在幽州的兵將全部扣押，並且以重金賄賂李克用手下，將不少將士也誘得轉投幽州。李克用大怒，派兵征討，然而輕敵大敗。此後，劉仁恭在幽州的交椅坐得更穩了。” 　　胡覓點頭道：“我聽過，先王李克用給如今皇帝李亞子的三支誓箭裡，有一支就是給劉仁恭的。” 　　顧無言道：“便是如此，劉仁恭將殺死的河東軍首級獻給朱溫，以示與河東斷絕關係。隨後便稱雄一隅，開始在幽州的大安山上大修宮殿為歡，遴選美女為樂，尋訪丹藥以求長生。而契丹反復無常，撕毀和約，再度集結強兵，進攻營州平州及薊州諸地。王槐在營州直麵契丹，死守不退，苦戰經年。而此時大安山堂皇的大殿裡載歌載舞，煙火繚繞。 　　在危急之時，劉仁恭醉生夢死，寧願勒索民眾，將銅錢藏在山上，也不給王槐兵糧來守禦。契丹大軍圍城，地道火攻，日夜不休，王槐親兵戰死，所有守城器械用盡，城中四處起火，竟無完整的木具木柴可用，最終營州城陷，隻有幽雲鬼客孤身一人盔甲盡碎，殺出了重圍。” 　　遠遠的廊處，侍女提前走過了轉角，正在引路。顧無言接著道：“王槐單騎回到幽州，隻說：‘我王槐如今成孤鬼了。’‘先時火焚草原，今時城遭火炙，也是命數’‘一將一城之力，不及一昏主之害也’，因此自稱幽雲鬼客，未再於幽州軍中任一官一職，散居幽州雲州諸城，誅除盜匪，手段狠烈，任俠至今。” 　　胡覓感嘆不已，道：“幽雲大俠守衛盧龍多年，可謂英雄了。” 　　這時，回廊處走出一人，那人裹在一件鬆樹皮般的暗色長袍裡，戴著一頂掉色的牛皮兜帽，骨架高大突出，走路時給人既有身被重甲的沉重，又有鬼魂般的飄浮虛晃的矛盾之感，找書苑 wｗｗ.zｈａoｓhuyｕaｎ.coｍ肩寬背厚，手長到膝，就如同一竿粗糙樹杈頂起的招魂幡。胡覓隻覺一股妖森森的鬼意隨他一寸寸蔓延過來，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在幽雲鬼客身前身後的三個侍從臉上誠恐誠惶，看來也不怎麼好受。 　　走近了看，他臉上皺紋也如鬆樹皮般，胡須虯亂如同樹根，唯有眼神極其鋒銳。顧無言道：“不說了不說了，人快到了，要是給幽雲大俠聽見了，就是不打死，給上一掌，也不好受。”這時幽雲鬼客抬頭朝樓上望來。 　　胡覓和顧無言連忙縮了脖子坐下。顧無言道：“無量天尊，乖乖個隆冬。要是你結婚，最好不要請這個大俠。”胡覓想笑又不敢笑，趕緊正坐吃東西。這時，一個人爽朗的笑道：“幽雲大俠，別來無恙。”聲音清亮，聽著如沐春風。 　　從天權樓後方的遊廊上走來一人，數人腳步跟著。胡覓和顧無言忙又離位伸頭去看。顧無言低道：“上官氏二莊主上官曉來了，他可是上官老莊主扁鵲玄君之弟。少莊主上官瑾和二少莊主上官瑉也在。” 　　胡覓見老二莊主上官曉麵如冠玉，笑容可親，幽雲鬼客帶來的凝重氣氛被沖和了不少，膽子又大了點，問道：“二莊主看起來不像武功很高的樣子。卻是為何？”顧無言道：“上官氏的上善訣修行到後麵返璞歸真，氣息藏拙，講求勁力綿長，功夫內蘊，因此功夫越高越是看起來普通平常。”胡覓想起了昨晚麵具少女木劍劈篙，到了自己渡水時才忽然發作，道：“原來如此。”心中倒是有幾分想念，可惜再也不能去湖心島了，又有幾分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