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東風裡,相談萬斛狂。 玉山空倒載,摘星自生光。 花飛疑落子,酒響類浮香。 誰能解此意,相顧避鋒芒。 絳城西有汾江,東臨玉山,依山傍水易守難攻且生活便利。 玉山頂上陳舊但並不破敗的摘星觀內,一名小道童往返於廚房與後院,一會端著酒肉杯盞,一會抱來柴火燭臺。 後院露臺之上,韓無虞正在與左靈瑜弈棋。 裹了裹大裘,將湯熱的黃酒一飲而盡,擤了把鼻涕甩在篝火裡,語氣雖然平靜但不無抱怨:“天涼夜深,左兄執意約我手談,莫非是為了看我出糗?” “非也,我有疑問,特來觀星求證,若公子知曉還請不吝賜教。” 左靈瑜赤身端坐,抬頭看著對方:“星經上書,昴宿位列西宮白虎四宿,而道藏以雄雞象昴宿,豈不怪哉?” 頓了頓又補充道:“要知道,天生萬物唯雄雞有朝陽司晨之性,當屬東方呀。” 左靈瑜學識淵博,心胸開闊,談吐風姿俱佳,若不考慮安危和他喝酒談天的確是人生樂事。 “在下也不知其中奧妙,不過墨家子弟在秦、晉、燕等地的媧皇遺址中,陸續發掘出觀星臺,或有所得。” 韓無虞落下一枚黑子後看著他:“明日便是第七日了,不知左兄欲拿我作甚?” “不急,公子明日便知。” “為何此時不能相告?” 道童前來稟報,言有客來訪,左靈瑜將手中白子扔在棋盤上認負,起身離開。 道童瞧了一眼棋局,棋盤上空位將盡,黑子困居一隅,大勢將去,嘴角一咧,顯得十分高興。 “不舍,故不忍言。” 遲來的回答令韓無虞有些錯愕,不過他預感深夜來客應當與明日之事有關,趕忙跟上。 道童則緊緊跟在他旁邊,幾天一直這樣。 三人來到前院,見院內聳立十二名武士,各個身形挺拔儀態雄渾,手持利器。 領頭的在老君堂內席地而坐,無禮的吃著供品,須眉濃密目光湛湛,便是麵對左靈瑜此等人物,他也毫不客氣,開口便道:“奉大王命,我等前來相助明日煉丹之事。” 左靈瑜慢慢走到老君泥像前敬香,才後回頭平靜答道:“不必,萬變不離其宗,與之前並無不同。” “是大王命我前來相助,須保萬無一失。” “多慮,自有左某力保。” 來人聞言大怒,騰的站起身來,身下青石撲棱棱碎裂。 怒斥道:“你竟違抗王令!” “是的,狂妄至極。” “我們兄弟已經不放在你的眼裡了嗎?”隨著一聲怒吼,十二人齊刷刷拔劍怒目而視,湧上前來將左靈瑜團團圍住,殺氣四溢。 “不錯,目中無人。” 左靈瑜言簡意賅,無視刀兵加身我行我素,古井不波的麵龐氣勢油然而生,視眾人如無物。 端坐之人站起,兩道濃眉皺在一起,對方與大王的合謀他是知道的,動起手來怕誤了大事。 可如今王命難以履行,騎虎難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天真稚嫩的小道童倚在門框上津津有味的看著老君堂內,左靈瑜睥睨天下的蓋世英姿深深印入了他的腦海裡,怕是要永生難忘。 小道童猛然被旁邊的韓無虞抱緊身體且捂住了嘴巴,隻見韓無虞將他慢慢抬起,躡手躡腳的徐步後退。 小道童用盡全身力氣胡亂掙紮著,動作像極了被釣出水的魚兒般,不能說毫無作用,隻能說幾近於無。 在雙方對峙中,韓無虞終於迎來了短暫脫離控製的機會,越過門檻快速逃離摘星觀。 左靈瑜短短時間沒見到韓無虞與道童二人,向觀門望去,將韓無虞逮個正著。 他卻哂然一笑並不在意,不認為韓無虞能逃掉。 “你等身著華服、出入有車、手中利刃皆是晉王所賜吧,中原之大,唯晉王門客有此厚待。” 韓無虞急中生智,迅速一陣慨嘆,挑撥意味明顯:“須知君憂臣勞,君辱臣死,左靈瑜這般大不敬,你等以何回報王恩?” 此言一出,本就怒火中燒的門客十二口劍刺向左靈瑜。 韓無虞立刻將道童扔在地上,不顧身後叮當作響,扭頭向山下逃去。 眾人內訌說到底是麵子問題,若真大局為重很快就能達成一致,此番逃命實屬死中求活,機會渺茫。 一口氣跑了幾裡下山路,很快腰酸腳軟扶著樹乾氣喘如牛,但他明白氣泄則力竭,此時此地萬萬不能休息。 忽的靈機一動,篆公曾在授課時講道,行軍之時若力竭難走,用掌心熱氣拍打小腿外側,犢鼻下三寸之處,可使人體力恢復,再行三裡,故名足三裡穴。 雙手從膝蓋沿著小腿骨下探,約莫三寸模到一處凹陷,向外一指寬就是足三裡穴,“足陽明胃經”的要穴,妙用無窮。 隨著拍打,韓無虞果然感到疲勞迅速消退,體力復蘇,健步如飛很快就到達了山腳下。 身陷摘星觀多日,身不由己危在旦夕,這一放腿狂奔當真心懷大開。 一股熱氣腳底通過丹田升起直達胸腔,情不自禁放聲長嘯,直嘯的胸腹空蕩蕩,腦海中有熱流隨之下沉,頭腦也清明了不少。 嘯聲在山穀中隆隆回蕩,不絕於耳。 韓無虞心中猛然醒悟,這應該就是書中常見的氣行小周天。 “徒勞,公子還是隨我回去吧。” 大喜變大驚,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左靈瑜找到了,這十三個武士真是廢物。 “左兄不會拿我煉丹吧?”試探問道。 “不會,公子不過肉體凡胎,拿來煉丹隻會汙了丹爐。” “回去的話,隻喝酒不下棋可以嗎?” … 絳城鬆竹館,芙蓉姑娘的院子乃是男人們趨之若鶩之地,入夜後端的絲竹綿綿紅香飄飄的好光景。 “真香,老倌你的羊蹄子也給我。” 張儀笑嘻嘻向旁邊一使眼色,依偎在張儀懷中的芙蓉姑娘款款起身,搖著葫蘆似的身段走到對麵客席前,將羊蹄碟子送上。 漆碟未落,羊蹄已被人撈走,放進嘴裡大嚼。 這個視美色如無物隻顧大快朵頤的正是幾日前與瞿山道人激戰負傷昏迷的謝謝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老倌,多謝你的盛情款待,害得我都胖了,明日咱就散夥吧。” “嗯,吃喝不值一提。” “雖然你救了我的性命,但大恩不言謝嘛。” “老夫也不在乎這個。” 嗯? 謝謝離叼著羊蹄不斷晃著腦袋看向張儀,因為芙蓉姑娘回席路上這腰肢搖的實在厲害,總會擋住她的視線。 “老朽慕名而來,本該一嘗肉味的,可你總纏著我問這問那,令老朽好生苦惱。” “咦?這鬆竹館的酒肉你可沒少吃啊,確是好吃的很,這鬆竹館真是好地方。”舉起大拇指給張儀點了個贊。 張儀攬過芙蓉姑娘柳條般的腰肢,抿了抿嘴。 “世人常以鬆竹喻老人君子,且老朽認為,還有一語雙關之妙,這恰是老朽需要的。” 謝謝離露出一個呆萌的表情,根本聽不懂。 張儀接著說:“秦地風土人情皆已對你說了,今晚自去休息,莫要糾纏於我。” “好。”繼續埋頭大嚼。 得到了滿意的回答,張儀哈哈大笑,與芙蓉姑娘對飲一杯,心懷大暢下拍案而歌。 一曲秦腔唱罷,芙蓉姑娘撚起一顆葡萄蜜餞坐到張老頭懷裡,嫩藕般的玉臂填滿了昏花的老眼,葡萄蜜餞滋潤了乾燥的口舌,鳳仙花染的丹寇撓動了老頭枯寂的內心。 正在此時,一道身影沖進來跪地哭喊:“張公、謝先生,找到我家公子下落了,還請相救。” 張儀看著身旁芙蓉姑娘,痛苦的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