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寅時,天色依舊黑暗,隻是周天星光漸衰。 摘星觀後院裡,十三位武士破衣爛衫鼻青臉腫的站在墻角,看著眼前肅殺景象,規規矩矩默不作聲。 生死一線之間,韓無虞正在思考,為了當下嚴峻的局勢絞盡腦汁。 “五子連珠已成定局,希望公子這次不要耍賴。”道童伏生一臉不屑的對韓無虞說道。 “新玩法是為了遷就你這小孩兒,你懂不懂!” 觀眾左靈瑜直搖頭。 伏生認真回答:“嗯,我懂得。可惜我是觀裡最小的小孩了。” “哼,以小孩兒之心,度公子之腹。” 棋菜癮還大的韓無虞認為,和高明的對手下棋是無趣的,索性找個有趣的對手來證明自己。 結果大意了。 打算用五子棋來欺負小孩,再次落敗。 如此的莫測難料,失敗總是貫穿始終,這就是人生。 “左兄啊,不到一個時辰就要天亮了,你……” “公子,我棋藝如何?” 轉移話題失敗,韓無虞頭上掛滿了黑線,一臉了無生趣,咬著牙拱手道:“在我之上。” “嘻嘻,天將破曉,我去點火燒水。”道童說完,卻被左靈瑜阻止。 “不必了,今日起觀中行醮七日,你回鄉去住幾日吧。” 伏生施禮:“遵命,弟子這便下山。” “觀中雖然清苦,可也不缺吃食,記得往家中多帶些。” “弟子知道了。” 伏生說罷起身,甩開袍袖邁著道家搖步昂首離去,小小年紀將囂張二字寫在臉上,頗得師門真傳。 “次子類師。”韓無虞不禁一挑眉揶揄道。 左靈瑜聞言開懷大笑,氣息悠長聲勢沖霄,天色好似因此亮了三分。 好半天笑聲放緩,他才瞧著後院月門緩緩說道:“何人?不請而入乃惡客也。” 走出四人,打頭的正是手撫長髯的張儀,身後跟著他的侍官秋。 艾瞧見自家公子滿心喜悅,還未開口就被謝謝離一把揪了回來,捂嘴按在墻上,連連擺手勢示意他不要多事,麵前大佬咱們惹不起。 左靈瑜從未掩蓋過自身氣勢,同是修士的她能看懂彼此深淺。 二人往院墻後一貓就不見了。 張老頭緩緩走到左靈瑜麵前十步時,秋按劍輕咳一聲,張老頭停步施禮笑嗬嗬的說:“左仙長說的是,鄙人張儀給仙長賠禮了。” 韓無虞回禮,瞧見艾與謝謝離隨張儀而來,心中雖然驚訝,卻也顧不得許多,眼下還是脫身要緊,不做言辭,蓄勢待發。 那日艾隨著蹤跡追尋到絳城,不敢暴露身份,四處打探消息,幾座城門問了一圈後認定,左靈瑜沒進絳城,畢竟其人冬春之際赤著上身還是十分惹眼的。 而張儀率使團離開天水後,驅車緩行一路來到絳城拜見名義上的晉地之主,而後再行拜會趙、韓、魏三家公卿。 先是在絳城外搭救了昏迷的謝謝離,又在城內收攏了茫然無措的艾,就這樣被兩人蹭吃蹭喝了六天,行程也被耽擱。 謝謝離每天打坐練炁療傷,有空了就纏著張儀講述秦地風土人情。 艾則不分晝夜跑東跑西的尋找韓無虞蹤跡,幸虧有著秦相作保,否則絳城也不是隨便出入的。 六日晚艾途徑玉山,忽聞韓無虞逃下摘星觀後的長嘯聲,急忙上山最終摸到了摘星觀的位置。 經過這幾日磨難,艾依然頗有長進,趕忙回絳城求援,時過一夜終於帶領著眾人來到摘星觀搭救自家公子。 左靈瑜視線越過張儀肩頭,落在秋的身上,又淡淡打量了一圈周圍:“不敢,化外野人區區薄名,不足秦相萬一。” “鄙人慚愧,不過是得遇明主,又承商君遺澤。”張儀接著說。 左靈瑜點點頭:“過謙,商君手段了得,奇人也。秦相縱橫捭闔於亂世,不遜商君分毫,不知今日來此有何貴乾。” “吾王與公子無虞多有書信往來,引為知己;老夫此番奉王命出使,也有要務勞其相助,公子無虞於秦不容有失,不知仙長意欲何為呀?” “王命?嗬,我乃化外之人,無掛無礙,秦相所謀之事左某毫不關心。” “公子無虞雖貴,難以恃之以令韓公;至今又未曾聽聞仙長索要城池財貨……” 張儀手扶長髯,誠懇詢問:“若有所求,不妨直言。” 左靈瑜聽而不聞,始終昂首望著遠方的天空。 雙方各有圖謀,互不信任,張儀不是無中生有、欺世妄語之人,二人間一時陷入僵局。 “我大秦地偏物敝,上黨、函穀皆為晉地,晉卿對內不尊王命舉兵互戳;對外則同仇敵愾首尾呼應,使我大秦南北受敵。” 張儀率先打破局麵,略作透露底細。 超凡脫俗的左靈瑜或許心性上無懈可擊,但張儀心懷天下,氣量膽魄或許還略勝一籌。 “如今老夫奉王命東出破晉卿之盟,天水四郡地處上黨要地,公子無虞必救無疑,是敵是友皆由仙長定奪。” 人隨殘年老朽,言如敲金擊玉擲地有聲。 話音一落局勢立刻升溫,秋微微探身雙目緊盯左靈瑜,晉王派來的十三名武士甚至拔出劍來。 左靈瑜終於不再觀星,正視張儀道:“佩服,本以為天下諸多王侯將相皆如晉王一般,是貧道坐井觀天了,不過貧道猜測秦相之圖謀絕不止於此吧?” 接著話音一轉:“若實言相告,定守口如瓶。” “仙長之諾老朽深信不疑,但軍國大事不能因此隨意透露,還請仙長見諒。” “無妨,不過就此令貧道俯首,未免太過荒唐,還請秦相見諒。” 晉王武士終於按耐不住,沖到左靈瑜身後,鶴翼般散開,以壯聲勢。 秋嘴唇一翻動,冒出一枚竹哨,呼嚕嚕哨聲響起,摘星觀院墻立刻跳上許多弩手,居高臨下瞄準了左靈瑜與晉王武士。 相國護衛們從前院湧入,各持刀盾、長戟,一時觀內寒光蹦現殺氣四溢。 後墻忽然轟隆隆響起,有力士持槌破墻而入,配合前軍將左靈瑜等人圍的水泄不通。 武士們一陣膽寒,有膽小者嚇得體如篩糠。 左靈瑜毫不為所動,似早有察覺,輕笑道:“厲害,但兵不過百,尚難令貧道就範。” 張儀嘆息,對韓無虞拱手施了一禮,轉身退出包圍圈。 韓無虞明白其中含義,生死有命。 左靈瑜揮掌輕拍在韓無虞胸口,長發飛揚灑下點點氣流護住周身,雙目虎視於秋,漠視近百秦軍如無物。 韓無虞隻覺得一股熱流從胸口膻中穴擠入,酥麻酸癢還有些刺痛,之後盤踞在胸口膻中穴中龜縮不動,堵得他心慌氣短,乏力跌坐在地。 秋長劍直指,正要一聲令下,卻被一道憨憨的嬌喝聲打斷,謝謝離右手舉著個粟麵饃大吃,左肩膀上扛著道童伏生跳在左靈瑜麵前。 艾懷中抱著一個吃食褡褳擠進人群,跟在謝謝離身後。 “你們觀中夥食味道不錯,是這小孩子烹飪的嗎?” “觀主救我,這婆娘好兇。”伏生在謝謝離肩膀上胡亂掙紮喊叫。 左靈瑜麵色語氣依舊沉穩清晰,淡淡說道:“姑娘,擒下我觀中童子所為何故?” “為了救韓無虞啊,他這人不錯,天水城的吃食更好,和你動手過招我是不敢的,但趁火打劫要挾嘛~嘿嘿。” “荒唐,不過一童子爾,於我並不緊要。” “這位師兄您可想好了,若真動起手來,就算我等被斬盡殺絕,你怕也難全身而退,不僅這童子遭劫,摘星觀也要毀於一旦。” 左靈瑜不理謝謝離,反而凝視著張儀,似有所思。 謝謝離笑嘻嘻的將人放下,伏生從艾手中奪回自己的食物褡褳,一溜煙鉆到左靈瑜身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罷了,公子自便吧。”說完對著身後晉王武士說道:“爾等留在此處,稍後我自有安排。” 武士們唯唯諾諾稱是。 張儀急忙忙上前與左靈瑜告辭,似有急事,誰料被伏生拽住袖口:“秦相毀我觀內花草、院墻,她還搶了我一個饃饃,需得賠償。” 伏生氣呼呼的伸出小手一指謝謝離。 韓無虞自有秦國武士背負,眾人來到玉山腳下楓樹林,張儀送出了自己的乘輿,韓無虞連忙表示感謝。 “張公貴為國相,荒郊野外出行豈可無車?” 張儀春風滿麵的一指遠處,朗聲道:“老夫昨夜來的匆忙耽擱了正事,趁東方未明尚可理事。” 順手指方向看去,一架四輪小車停放在楓林深處,不同於乘輿的敞篷設計,這輛四輪車是有篷簾遮擋的,看不清車內光景,簾布上居然還繪著山石鬆竹,畫工出眾品味不俗。 要不人家能成為大國國相呢,堪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啊。 韓無虞開始崇拜張公了。 謝謝離氣鼓鼓的看著,一拍韓無虞大腿道:“別看了小色鬼,你體內有股鬱結的炁,常言道於人有害呼之為邪,既然是邪氣當早些鏟除。” 韓無虞不明白謝謝離氣從何來,但還是一下抓住了重點:“還請姑娘救我。” “旁人救不了的,唯有自救。” “如何自救?” “我教你導引術,希望你能學會。” “學不會呢?” “嘎~”謝謝離頭一歪吐著舌倒在車上,模仿的十分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