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階梯教室。 我喜歡在這樣寬大的教室裡自習,喜歡坐在靠窗有陽光的位置。 軍訓結束的這個周末,教室裡人很少。 其實人多也沒什麼,偶爾的腳步聲、手機振動聲、呢喃細語聲,都不會影響我。 反而在安靜的圖書館裡,稍微有一點聲響,我都有一種想看看那聲音是來自哪的念頭。 我覺得這可能有點像物理上的白噪聲。 雨夜裡我們會睡得更香,原因之一就是雨滴沙沙落下的白噪聲。 我撓撓腦袋,盯著筆記本電腦屏幕。 Word文檔裡的光標,一閃一閃。 我確認自己記的都沒錯。 這頁有兩個錯別字,這倒不打緊,一會再改。 眼睛有點累了,我望向窗外。 香樟樹的綠葉發著光,像搖動的翡翠。 遠處,湖中的荷花靜謐著,像要把此刻的美麗印在時光裡。 我的視線回到屏幕上,一邊回憶一邊繼續打字。 …… 我從小花園的門縫裡四處看著。 記憶的碎片在我腦中拚成一幅畫,又拚成一幅畫。 畫中大部分都是彩色的,是我親眼看到的。 黑白的,則是我親耳聽到的。 三胖扶我去大門外的街上,路上他跟我說了中午吃飯時,他特意聽到的與我有關的話。 他還拿了把大掃帚塞給我,“杵著,省勁。” 二丫來了一兩次,跟我說了些話,她可能是怕我站著睡著了吧。 她問我餓不餓,要塞給我饃吃。 我沒要,我怕別人看見了告訴大少爺,又得挨一頓打,而且還要連累她們。 現在我的腦袋徹底靈光了,他們的話,連同以前的一件件事,我都能清晰地回想起來了。 一幅畫,用繩索連接另一幅畫,還有更多的畫,裝在一個大木箱子中。繩子一拉,畫片就換了一張,再一拉,又一張。人就好像活動起來了,就有了故事。 少爺說這叫拉洋片。他在北平的天橋看到的。 我聽英兒說這事的時候,覺得很神奇,那是怎麼做到的啊! 現在我腦子裡的畫片一張張過去,我明白大概是怎麼回事了。 我回到我住的小破院,繼續劈劈柴。 劈短一些的劈柴,要蹲下來劈。 把木頭條放在樹樁上,一手扶住了,用另一手拿著斧子去劈。 當然也得是尖利的斧子。 如果是更窄的木條,要把斧刃放在木條的中間,兩手將木條、斧子一同拿起,不用拿太高,往下輕輕一墩就劈開了。這樣省力,還不容易劈到手。 蹲時間長了,我的腿有點酸,肚子有點餓,我站起身。 起猛了,眼前一黑腦袋一嗡,好在我站穩了,這狀況一會就過去了。 我掏出兜裡的窩窩頭,啃了起來。 想有口水喝,回屋又嫌麻煩,我捧了把乾凈的雪,大口吃了。 吃飽了,繼續乾。 劈柴堆成小土坡高了,我找了個麻袋,裝滿,扛在肩上。 右肩還是有點痛,我又換成左肩,向大院走去。 石大爺的小屋緊挨著廚房。屋裡有土坯壘成的火炕。 因為離著廚房近,所以他屋裡的土坑是最熱的。 剛燒完飯的時候,屁股坐在土坑上,不一會就感覺燙了,像坐在燒火的鍋裡似的。 石大爺不嫌燙,他有點老寒腿,坐在炕頭,很舒服的樣子。 炕有點窄,晚上要是擠擠也能再睡上兩三個人。但大家嫌燙,也怕影響他睡覺,都去大通鋪上睡了。 半夜裡,你要是拿著被褥跑來他屋裡睡,石大爺也不惱,那你就睡唄。 半夜裡的炕已不是最燙的時候了,躺在炕上,那叫一個舒坦。 石大爺睡覺淺,一晚上還要去幾次茅房。睡不著的時候,石大爺就吸他的煙袋鍋。 我們當地的大麻子煙葉,勁道足,味道嗆人。睡在旁邊的,就會咳嗽醒了,眼睛還辣嚎嚎的。 我不怕這味道,因為我奶奶也抽這煙葉。 所以有時候晚上我來跟石大爺嘮嘮嗑。但是我不能睡這小屋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少爺不讓。 我進了石大爺屋。石大爺坐在炕上,屋裡煙氣繚繞。 “開會門吧。” “哦。”我把門簾用棍支開。 麻袋裡的劈柴大多都倒在廚房外一塊空地上了,誰用誰取。剩下的一些我倒在了屋裡的爐子旁。 我把空麻袋卷好,坐在炕沿。 石大爺又吧嗒了幾口煙,長煙桿豎著在炕邊敲敲,滅了煙。 “關門吧,跟你說個事。” 我關了門,回來坐好。 “兩件事,一是要和我一起出趟遠門,二是準你練武了。” 我心裡禁不住的欣喜,怪不得今早看見喜鵲了。 “太好了!謝謝石大爺!” “別謝我,東家定的。”石大爺沉默了一下,“你別當這都是好事,”然後用一種我還看不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可也別當它一定是件壞事。” 石大爺經常就這樣繞著圈跟人說話。有人說他在毛驢車上顛簸久了,所以隻會說車軲轆話了。 東家定的?我心想,那這他媽的到底是個什麼事,又算個什麼事。他還要治我不是? 自打我到了這個大院,少爺就瞧我不順眼,是那種怎麼瞧都不順眼的。說我就是頭倔驢,早晚亮蹄子蹬人。 我不知自己到底哪裡招惹他了。我一直小心翼翼,直到,唉,直到昨天。 石大爺把長煙桿放在腿上,往煙袋鍋裡填煙絲。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石大爺壓實了煙絲,然後抬眼疑惑地看著我。 “你偷偷練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