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記憶的畫麵就像一小片雪花。在心尖上想一會就化了。 我轉過身去看他們,那些在大院裡練武的人。 他們其實沒有惡意,隻是在天天枯燥的反復的練習中找些樂子罷了。 所以我不恨他們。 他們還在兩兩在打鬥,手裡的刀槍棍棒發出磕碰的聲響,很緊促,很激烈,顯得。 對,是顯得很緊促,很激烈。 你準知道這一刀是朝腦袋上砍來的,你不能踮腳伸脖不是,你得稍蹲下身或稍低下頭,最好是讓寒光閃閃的刀片剛巧從腦袋瓜頂上飛過,這才顯得好看不是,這才顯得藝高人膽大不是。 然後你再一劍刺向他的胸口,他又準能及時側過身,讓劍擦身而過。 這些回合可比我現在說的快多了,也精彩多了。 有人要來武館報個名參個觀什麼的,在這些回合進行當中便有掌聲了。 打鬥中,你啪啪給幾個熱烈的鼓掌,其實不太禮貌,觀棋應不語。 但這樣的打鬥,你不給點掌聲吧,其實也不太禮貌。 打鬥時,三胖子往往就落了單,一個人對著空氣,對著一個個他假象的敵人砍著。 沒有人和他對練,是沒人願意,也沒人敢。因為他一身蠻力,不按套路出招。 吳哥,就是吳成林,最帥的吳老二,有時會陪三胖練練。 其實我也很想陪三胖練練,或者說,讓三胖陪我練練。 我看著他們,他們沒人看我,都在專心地練習。 他們的打鬥也不是一無是處。你可以盯著那兩個紮黑腰帶的。 那兩個人的動作中有真功夫的影子。 真功夫,我是說可以真殺死人的功夫,用來搏命的功夫。 影子,我是說我還看不真切,高人可能看得真切。 有或無,真功夫藏在動作裡,風一樣不容易捉到。 我呆呆看了一會,差點忘了自己要乾啥了。 我一邊走一邊想起來,他們管我叫四呆。 這兩個字念起來舌頭挺不利索的,他們有的就叫我四呆子,有的叫我呆子。 時間長了,呆子這兩個字就成了我的外號。 那年過年回家,我給奶奶說了我的外號,說我不高興他們這麼叫。 奶奶說,呆子就呆子唄,西遊記裡有個呆子,娶了漂亮媳婦,當了天蓬元帥。 我想了想,也好,比那個壓在山下動不動就頭疼的石猴強。 我就不生氣了。就讓奶奶給我又講了一段故事。 大丫,二丫,三胖,四呆。 我們不是按照年齡大小排的,是按照來這個大院先後順序排的。 我總說大院,實際是說後院,或是整個院子,龍武道館。 有些事物,約定好了,都這麼說,還挺方便的。 走到月亮門,我端起狗食盆子向前院走去。 還沒到側門,就聽到鐵鏈子的聲音了。抬頭,看見那棵拴鏈子的刺槐樹上,積雪撲簌簌往下掉。 大黑看到我,張著嘴,呼哧呼哧喘著氣,尾巴一擺一擺。 我放下食盆,大黑還是抬頭看著我。 “吃吧。” 它馬上低頭吧唧吧唧吃起來。 我拿鐵鍬把地上的雪清了清,把草墊子鋪在地上。 石大爺從院門進來,抱著一摞乾草。 我沖他招招手,他一揚臉,我們就算打過招呼了。 我蹲下,伸手摸摸大黑的頭。它腦袋在我手心頂頂,又低頭繼續吧唧。 我站起身,去看石大爺喂驢。 今天挺奇怪的,石大爺給驢喂的是草料,馬吃的草料。 這是一頭灰驢,眼臉溫順,體格健壯。冬天裡吃的是秸稈和苞米餅,它的大板牙,嘎吱嘎吱就吃了。 細細的乾草它倒不急了,慢條斯理地吃著。 我抓了一把草料喂它。 我看石大爺拿起長煙袋鍋,點著了,抽了一口後,我問他,“大爺,您找我?” 他看著我,又抽一口,吐出煙氣,“回頭去我屋裡說。” “嗯。”我答應著,又抓起一把乾草。 喂完大黑,我回到院裡準備再劈些柴禾。 一隻灰喜鵲嘎嘎叫了兩聲,在小花園的墻頭上蹦跳了幾下後飛遠了。 我走到小花園的木門旁,從門板縫往裡看。 地上積雪已掃靜,幾株紅梅樹下,地上,斜躺著一根棍子,練武用的棍子。 一下子,我腦袋裡丟掉的記憶碎片就都回來了。 前天後半夜開始下的雪。到早晨,雪就把地麵屋頂都變白了。 我拿了鐵皮戳子去前院整了一戳子煤灰渣子。 回來路過小花園,發現那雪壓的枝頭上,紅梅花開了。 可能就在我仰頭看的時候,煤灰渣子掉地上了一些。 吃早飯時,我說給大丫二丫,梅花開了。 她們又告訴英兒了,英兒又告訴小姐了。 小姐馬上就去了。 丫鬟們都忙著事,閑下了才能去看。 小姐一個人看見梅花忽然盛開,高興得緊,摘了幾枝,回去插在玻璃瓶裡了。 那個玻璃瓶子,是少爺的朋友從法國帶回來的洋酒,白蘭地。酒喝完了,小姐喜歡這瓶子就收起來了。 少奶奶起得晚。梳洗完了,沒胃口,就去找小姐說話。 一進屋,看見漂亮的玻璃瓶裡插著漂亮的花兒,也是歡喜的緊。就要去花園裡看。 小姐說,天冷你又沒吃飯,小心受寒,等吃了飯兩人一起去。 少奶奶回自己屋,等不及,讓英兒攙了她去看。 在花園裡急急走著,還沒等看著,踩著幾塊煤灰渣子,滑倒了。 英兒嚇得大叫。很多人聽到喊聲都來了。 少奶奶躺在地上,扶她起來,她喊痛動彈不得。 人更慌了,就去通知少爺老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少爺穿著單衣就跑來了。一看就著人去請大夫。 問英兒怎麼倒的。英兒嗚嚕嗚嚕哭著也說不清。 少爺在雪地裡扒拉,看著踩碎的紅梅花瓣,以為見了血,更急了,著人喊我來。 不用喊,我就在人群後麵呢。 我想壞了,這地上無論是雪還是冰,沒及時清掃都是我的過。 少爺見到我了,搶前一步,沒留意就踩到另一塊煤灰上了。 那煤塊沒燒透,挺硬。少爺腳一滑,好懸摔倒了。 撿起煤塊一看,問我,“你偷的???!!!” 我搖搖頭,想解釋卻慌得舌頭打結。 少爺眼睛有兇光了,望向眾人。 人群裡小伍子站在前麵,“我看見,他拿著鐵皮戳子篩煤來著。” 少爺指著我,氣得已經說不出話了。一把就拽過一個練武人手中拿的棍子,掄起來就往我腦袋上砸。 第一下我本能地躲了。 第二下我不敢再躲。 腦袋一暈腿一軟我就倒下了。 少爺還要打。 大家夥有上去攔的,怕出人命,說少奶奶還在雪地裡呢,趕緊想個法啊。 有人抬門板來了。七手八腳把少奶奶抬起。 “要是有個好歹,”少爺指著少奶奶微隆的肚子,紅著眼,“我殺了你!” 很快醫生也來了,仔細檢查過,說無大礙,閃到腰了。 我的小命也就暫時保住了。 我被罰站兩個時辰,掃凈大院的雪,地上要是還要一個煤渣,他就擰了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