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娘被他看得心頭發毛,覺得臉皮發燒。見他發問,隻得硬著頭皮道:“雖隻是一支釵子,卻是母親留給小女子的信物。公子強行索去,恐怕有損英名……” 那少年哈哈大笑:“英名?在下初到江北,誰也不認識我,何談英名?你不肯送我,究竟多少錢才肯賣?”說罷看了黑衣人一眼。黑衣人當即從懷中摸出一錠金子。 南北朝及隋初時期,白銀並非流通貨幣,黃金更是罕見之物,市麵以五銖錢為主,也有用絹帛充抵物品價值的。這少年一出手就是一塊黃金,足見非富即貴。不過,美娘還是搖了搖頭:“釵子是家母所賜,雖千金不換。” 少年笑問道:“若是尊母要送給在下,小娘子是否願意給我?” 張軻見這少年嬉皮笑臉調戲養女,早已怒火中燒,隻是忌憚那黑衣人武功了得,不敢發作罷了。在船上時,他被李靖一刀殺了水匪老大嚇了一跳,料想李靖年紀雖輕,說不定可以抗衡這無賴少年的隨從。當下把李靖拉了起來,說道:“這位公子強人所難。木立,你姐姐遭人奚落,你當如何?” 李靖自知此行的使命是護送孤星安全入蜀,船上殺人實屬偶然,在這個野店也隻想吃飽上船趕路。聽這少年的口音是標準北方官話,但看裝束卻是胡人打扮,一時無法細辨。不過,他一見美娘就心生愛護之情,此時見這位胡服少年雖然長得俊秀挺拔,但看得出武功不高,而那名黑衣人確為武功高強之士,自知遠非敵手,所以一直隱忍不發。 此刻張軻把他推出來,他迫不得已便說:“這位公子爺請了。公子喜歡姐姐的釵子,除非姐姐贈予,不然強搶恐怕於理有虧。” 少年半眼都沒瞧他,問美娘:“他是你弟弟?” 美娘道:“這位小兄弟與我萍水相逢,結伴行船。一路走來,對我們多有照顧,所以看作是小弟弟。” 少年翻了一下眼皮:“既然不是親弟弟,就不要插嘴,免得枉送性命!” 李靖昂然道:“我說句公道話,就要受死麼?” 黑衣人朝前一步,伸手來抽李靖耳光。不料李靖腳下一錯,閃避開去。黑衣人“咦”了一聲,一個掃腿襲來,李靖縱步又閃。轉眼之間,二人動起手來。但數招一過,李靖畢竟年幼,終是不敵。黑衣人疾伸左手,來抓李靖脖頸,忽然飛來一根樹枝正中黑衣人手腕,震得他退了三步。 眾人耳邊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音“阿彌陀佛”。隨即,一位短須斑白的老僧領著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從林中鉆了出來。 這位老僧七十開外,身形肥胖,大方臉,圓耳朵,眼睛好似閉著一般,隻有一條細縫。他身著一襲土黃僧衣,胖襪僧鞋,走路無一絲聲息;身後的青年尖額高鼻,身形高瘦,一身粗布青衣,頭發束起,沒有戴帽,右手托著一隻缽盂。老僧走一步,他也跟一步,每一步都踩在老僧的足跡裡,不差分毫。 李靖一家原本信佛,見這老僧救了自己,當下雙手合十,以示感謝。黑衣人武功極高,但剛才被一根樹枝逼退三步,自知功力與老僧相差太遠,隻得垂手立在胡服公子身側。 店主是一個中年胖子,見了老僧,趕緊上前打圓場:“高僧大駕光臨,請入席……小的這就上飯。”老僧頷首謝過:“有勞店家,請施些素餅稀粥即可。”說罷尋了一張竹席,盤腿坐了。那青年侍立其後,看上去如同一尊大佛旁邊立了一根竹竿。 胡服少年被這老僧攪了興致,不禁大怒。隻聽他打了個胡哨,店內幾十位食客紛紛起立,手中變戲法般都有了兵刃。李靖這才明白,原來店中食客都是這神秘胡服少年的隨從,裝扮成行人模樣大吃大喝。他突然暗自責怪起自己來:這些人旁若無人吃喝,既不喧嘩也不旁視,自然都是訓練有素的軍士!看來,這少年大有來頭。 那老僧仍然瞇著雙眼,視數十人如無物,對身後的青年說道:“天靈,你去。”青年躬身說了聲“是”。隻見青影一閃,那胡服少年驚叫一聲,已被青年像捉小雞一樣提了過來。黑衣人陡然拔劍,飛身上撲,但聽“叮”的一聲,長劍脫手飛出,釘入木柱之中,震得簷頂灰土撲撲下落。 青衣青年將胡服少年扔在老僧麵前,並扣住他的脈門。 胡服少年被製,卻神色自若。他冷笑一聲:“臭和尚,你拿了我,我必毀你的廟!” 老僧淡然道:“北魏武帝、北周武帝滅佛,但帝王早已枯朽,我佛仍在!貧僧四海為家,哪來的廟?看你骨相,也屬極貴之人,為何在此間欺淩女子?” 胡服少年傲然道:“老和尚,你可知我是誰?” 老僧道:“你是誰?” 胡服少年昂然道:“我乃突厥汗國易黃王子,你敢傷我,突厥勇士必來追殺,雞犬不留!” 李靖、張軻、美娘等人聽了,不由大吃一驚。其時突厥北方稱雄,遙領萬裡疆土,控弦數十萬,戰力遠非中原可比,漢人畏之如虎。沒料到這突厥國的王子會到江北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老僧低宣佛號,睜眼道:“原來是突厥國王子,貧僧失禮了。不過,佛家眼裡隻有眾生,眾生就得講理。你搶這位女施主的金釵,就得還她。” 胡服少年道:“老和尚此言差矣!本王富可敵國,豈會因區區金釵起意?隻是本王見這位娘子有傾國之色,好生敬仰愛慕,想留下金釵作為信物,再請媒提親。悠悠此心,天地可鑒!古人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難道這也錯了嗎?” 李靖心頭一陣狂跳。不知為何,他心中湧起一種酸楚的味道。抬眼去看美娘。昏燈之下,但見她臉上泛起紅暈,十分嬌美可愛。 老僧回頭看了美娘一眼,問道:“女施主,你意下如何?” 美娘羞得趕緊低頭,囁嚅著說道:“小女子……這婚嫁之事,得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兒戲……” 張軻見場麵得到控製,向老僧深深一揖:“江陵張軻拜謝神僧!小女婚嫁之事,尚須……再說,這位王子是胡人。在下教女無方,但決不嫁予胡人!” 那胡服少年哈哈一笑:“好,好!你們南人,食古不化。北方早已胡漢通婚,本王一見小娘子便知是今生至愛,非娘子不娶!這支釵子,先還予娘子,待我北歸,再按你們南人習俗明媒正娶如何?”說罷,掙脫青衣青年的手,走將過來,把金釵輕輕插回美娘的發髻之上。 李靖暗自咬牙,切盼美娘當場拒絕。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美娘竟似癡了一般,任由胡服少年插好金釵。那老僧眼中精芒閃過,隨即閉目,低宣了一聲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