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門關窗!”長街鑼聲敲動,“防火防盜!” 亥時,城裡大部分百姓早已鼾聲如雷。長街空蕩,城西卻沒有宵禁。 襄陽城西,燕春樓中,華燈璀璨,春情爛漫。 春情盡管爛漫,滿樓卻都是脂粉混雜汗水,再與各種液體交織之下發出的臭氣。 樓裡房間不需要有床榻,其實有門就行了;每個房間皆是滿滿當當,平日正常該接待著城中得閑狎伎的富戶,此時卻大多服務著趙氏家主趙春豢養的部曲和打手。 好個紅塵欲海,好個情愛魔窟。 魔窟裡單留了一間凈室,劉裕被三名女子從南城拉扯而來。 劉裕道:“今夜有幸拜會趙老先生。先生以醇酒美人招待我這糙漢,也沒給我個什麼差遣,倒是弄的咱寢食不安。” 趙氏父子,相視一眼。趙春道,“老趙家好客,說不上什麼差遣。老夫捐了個官,還沒走馬上任;家裡招的這些客人都是酒肉之徒,過幾天等上麵的任命到了,我帳中卻缺個統兵的都尉。” 劉裕岔開話道,“先生家藏萬金,何況還抱著燕春樓這座金窟,好端端發什麼官癮呢?” 趙春長嘆道,“大財之內,多有大惡;錢越多,風險就越大。馬上到了三伏天,風雨說來就來了——我想自己撐傘,不願再按揭買傘。” 劉裕大笑,“傘上還會有傘。老先生倒是快人快語,隻是何必杞人憂天?襄陽趙氏,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都傳聞趙老先生運籌帷幄,二位虎子,老二軍中供職,老大更是打遍長江無敵手,堪稱襄陽第一猛士!” 趙伯麒聞言大喜,自己舉杯獨獨痛飲了一觥酒,樂的渾身肥肉嘩啦啦顫動。趙伯麒道,“噫兮!真是英雄惜英雄!” 趙春看看自己的空酒杯,身旁大兒子的醉眼轉瞬卻移在了舞女的凹凸身材上,並不為之所動。趙春道: “過幾年,我也老了。你看我這好兒子,嗨……你是走江湖的人,一定乾過許多身不由己的事兒。我呢,我所作所為,都為我趙家,你也別看不起:我想著,有朝一日,我趙家,可以不做別人的提線木偶,甚至可以,自己把線提起來。” “老先生,你的話太玄,我是個粗人。我隻愛錢,不愛權;給我錢,我幫你做事——錢夠多,我幫你乾掉城東。” “好大言!”一人推門而入,朗聲道,“哪裡來的豪傑,在此忽悠我家老頭兒?” “仲麟!”趙春的老臉上收了家事的沉吟,拉著青年入了座,道,“怎麼這麼早便回來了!” 來人正是趙家二公子,趙仲麟。這趙二,小頭銳麵,麵如冠玉,身材卻高大魁梧,有異於他兄長的短小。 趙二身披闊袍,鼓鼓囊囊,夏天也不嫌熱,看不出是什麼內襯;一雙長袖,袖口比他爹趙春更大,裡邊恨不能塞進五十斤大米白麵去。 趙二並不和趙伯麒打招呼,隻是翻身對父親一拜,道,“父親在上,兒子說來話長。” “這趟往南陽前線押運,兇險異常,走到江北,後秦和前燕打得火熱,把路堵死了。兒子兩邊斡旋,乾脆將那些糧草,就近賣給秦、燕兩家,大賺了一筆。” 趙仲麟鼻孔看向劉裕,又道: “事情辦的穩當,上下都打點到了,出不了錯。鍋甩給了我麾下一個軍漢,叫什麼來著……也是襄陽人,他爹在南城開的蒼蠅客棧。隻推說這人投敵叛國,私自把糧草運到敵營了。兒子單騎奔襲,追上去一刀砍了那叛徒,隻是糧草丟卻丟了。一功一過,兩兩相抵,落下這筆邪財,真是美哉!” 趙春道,“壯士,你可聽到了?” 劉裕點點頭,“我聽明白了,襄陽城裡,咱們趙家,手眼通天。” 趙春大笑,“那錢家兩口子,說到底,弄不過我們。老夫今夜買你,隻為買個保險。” “八鎰黃金。”劉裕道。 “七鎰。先付五鎰定金。”趙春擺擺手。 趙仲麟一聲冷笑,道,“什麼選手,張嘴敢要七鎰金子,張嘴不怕崩了大牙?” 趙伯麒停了酒杯,忙駁道,“二弟你有所不知,此人好生了得!南城一敵十三,談笑間斷人手腳……” “好大哥,你見了?” “我倒是未見……” 趙仲麟歪歪嘴,道,“燕春樓中,虎士如雲,不是綠林裡的野狐禪能比的。十三個,孫子,你輪圓了吹吧!我真看不出他本事高低。爹,我隻怕此人是錢家派來的倒勾,做了個局,放出這些風聲,為的是糟蹋咱家這許多錢;兩家人打起來,他再當場反戈?” 趙春不言不語,含笑審視劉裕。 “二公子,有問題,咱們就解決問題,甭陰陽。你這燕春樓裡,虎士如雲?今夜我讓你多雲轉晴吧!” 一語畢,人已躍出凈室,室內趙氏父子三人追出來時,七八個房間裡房門洞開,裡麵伎女尖叫,隱約還有嗚咽之聲。 進一間房看看,裡麵的惡漢,前一秒還在尋歡,下一秒已被抹了脖子,粉被上潑灑了大片紅浪。 劉裕殺至廳前,單膝跪壓著一條將死人命,把駒影寶刀搭在人頸上,輕輕一勒,血濺七步。那人的脖頸側麵和喉嚨被豁開大口,嘴裡發不出慘號,隻能在斷喉裡掙紮著傳出“嗚嗚”的低吼。 “趁爾不備,不算好漢,燕春樓裡帶把兒的都站出來,該披甲披甲,該抄家夥抄家夥。兄弟初來乍到,趙二公子出題考我,今夜我要取各位人頭做答卷!” 眾位尋歡惡漢,一時從雲潮墮成賢者。為首一人大叫: “弟兄們,今天弄不死他,我們在趙家從此站不住腳跟,哪兒還有風流快活?上啊!亂刀招呼他!” 趙氏父子攔不住,眾人四麵八方向劉裕沖去。就這一檔口,劉裕算了算樓中部曲,刨去刀下亡魂,一共四十五人。 劉裕提駒影,使個夜戰八方藏刀式。大叫的漢子沖的最前,劉裕倒轉刀頭,使刀柄照那漢子麵門狠狠砸去,那漢子當時氣絕倒地。 “你可真勇敢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好笑你不知我名!” 率先倒地的漢子,一顆虎狼之心沒了跳動,臉色由靛青慢慢轉為蠟黃;這軀殼還沒發涼,身邊又倒下幾具無名屍首。 劉裕揮刀耍的如旋風一般,針插不進,水潑不著,直從大廳前殺到樓梯角。 閃身避開四十多把刀鋒,隱在樓梯角落的黑暗裡。燕春樓華燈璀璨,眾人立在光亮處,看不清陰影裡;劉裕團身在陰影中,看那光亮處眾賊,是清清楚楚! 一聲大喝,劉寄奴抽出馬塵長刀,滾地而出,一刀劈斷八隻人腿,如斫槁木。急把雙刀別回腰間,腳蹬梯欄,一個虎躍,單手把住了天花板高處的華燈。 眾賊抬頭再看,燈明火旺睜不開眼。頂上之人,如同夜叉惡鬼,拔長刀,當做鏢梭一擲而下——長刀破風,串了山楂果子般的三個血葫蘆,劉裕單足先落,地上一翻卸了力來,又出短刀收割殘賊頭顱。 “停手!停手啊!壯士,老夫給你稽首了,這些都是府上部曲兄弟,你快停手吧!” 刀光中,劉裕悄悄算數人頭,還剩二十六名賊子。滿廳華彩,盡作淋漓之熱血,血碧燈明! “二公子,何如?”劉裕收刀,揀具乾凈死屍,擦拭了霜鋒雪刃。 “殺的好,好。這幾個蠢漢學藝不精,也敢出門為非作歹,今日死在你刀下……”趙仲麟咬碎銀牙,道,“給府上省了開支。” “我這雙刀,今夜飲血不飽。老先生乾脆些,把戰書下給城東,約錢氏明日算清總賬。”劉裕道,“襄陽的亂,是時候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