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小棧,劉寄奴孤燈續酒,沉沉睡去。 夜明,太陽還沒出山,小棧便有客人輕拍門環。老翁睡眼惺忪開了店門,門前有父子二人,不速而來。 當爹的,身著翩翩大袖的長衫,文質彬彬;兒子一身短打胡服,大腹便便,腰間掛一把馬刀,像是用膠水在矮陀螺上粘了根長筷子。 “你這店裡,聽說昨夜來了個狠人?”長者問道。 “老漢實在不知,店裡昨夜就隻有一人住宿。”老翁戰戰兢兢。 那年輕胖子不知怎的,大早晨就一肚子火氣,聞言殺氣騰騰,道,“有問有答,知道就知道,實誠說話。你這老東西膽敢藏著掖著什麼,我讓我刀來問你!” “是,是。昨夜這客是戌時來的,跟店裡幾個武者,幾句話不對付,丁零當啷便械鬥了一場。對麵幾人,手筋腳筋都被挑了……” “他對麵是幾人?”長者撚須深思。 “十二人……不對不對,是十三人。”老翁低著頭。 胖子輕蔑一笑,用刀鞘敲了敲老翁腦袋,道,“你這老東西糊裡糊塗的,我趙伯麒三歲玩刀,打遍襄陽,未逢敵手;我卻還從沒見過有人街鬥能以一敵三的!你他娘昨天評書聽多了,沒睡醒啊?!” “不敢,不敢,老漢當著老爺和大少爺的佛麵,不敢有半句虛言!”老翁慌忙跪地稽首。 “那人還在店中嗎?”長者摁下兒子的刀鞘,緩緩俯身扶起老翁。 “在的,在的。那人昨夜械鬥後,賒了許多酒肉,到現在大醉未醒。”老翁拂去額頭汗珠。 長者從大袖裡掏出幾貫大錢,鄭重置於老翁手裡,道,“盡心看顧好此人,酒肉記在我趙家賬上——但有一節,決不可放了他離開。等他醒了,就說西城趙春父子,邀他共商大事,晚些再來拜會。” 老翁深深鞠躬,道,“老漢遵命了。” 長者道,“我家仲麟昨日來了書信,說你的獨苗兒子很有眼力勁,在行伍裡乾的不錯。你放心吧,本鄉本土的,仲麟會照顧好自己人。” “多謝趙先生!老漢一家的生計,全賴趙先生護著。二公子近來可好嗎?” “很好。等他過幾日運糧交了差,我讓老二領著你家小子一起回襄陽休假。” “一早起就聽得門外喜鵲叫,果然趙先生一來,老漢也沾了您向陽門第的福氣。” 父子二人,返身離去。 “爹,你跟這臭老頭兒搭什麼話,還不夠浪費那幾口唾沫星子!”趙伯麒腦滿腸肥,急邁胖腳,追趕著大步流星的趙春。 “說了多少遍,別輕視任何一個小角色。這亂世裡最怕遭人恨,任你滔天的權勢,隻要被惦記上,哪怕對方卑微如狗,也總有趁你睡著時候下手的機會—— 改改你那動不動發怒抽刀的毛病,記住,刀子隻有笑著捅,殺傷才能最大。你這夯貨,有勇無謀!可憐我趙家門丁衰落,隻生了你二弟一個帶腦子的……” 小棧客房,劉裕久已醒來,隻是連日踏足風塵,旅途勞累,所以貪床貪臥。也是故意晾著門前父子,故而不著急相見,三人一字一句,卻盡數聽的真切。 “老丈!我昨夜沒有騙你吧?”劉裕打著哈欠,伸個大懶腰,徐徐下樓,道,“昨夜羊肉吃的膻氣,您店裡有牛肉嗎?” 老漢掂量掂量手裡沉沉的錢串子,卻搖著頭道,“春耕剛過,誰家敢殺耕牛?還吃牛肉呢,你小子怎麼不吃龍肉?” 劉裕百無聊賴,正要吹噓,門外忽然有夫妻二人攜手進來。 男人大笑道,“壯士,吃個牛肉又有何難!便是龍肝鳳膽,隻要壯士一句話,我也上天入海給你去取!” 劉裕敷衍抱拳,裝作迷迷糊糊,趴在酒桌上不去理會。 兩口子都是四十歲上下,夫妻二人藍衣藍裙,打扮樸素。窮人扮富簡單,一身衣裝便能改頭換麵;富人裝窮卻難,掩不住驕傲氣度。 男人取出一錠黃金,豪氣置於酒桌,拍拍劉裕肩膀,道: “在下東城錢溢,平生最愛結交天下好漢。壯士昨夜以一敵十,真是勇武過人,在下好生欽佩。黃金一錠,是送壯士的見麵禮,禮輕情重,請您千萬收下!” 劉裕懶洋洋抬起頭,道,“不必客氣了,我是職業打手,專業素養很高。錢到位,什麼事兒都不是事兒;說吧,你想怎的?” 錢溢道,“壯士有所不知。襄陽城西趙春一家,欺男霸女,欺行霸市,魚肉鄉裡,其罪孽罄竹難書;我領著家中的部曲,與其對峙已有一冬。我與罪惡不共戴天,今日誠邀閣下,與我一起為襄陽城除害!” 劉裕托著腮,麵無表情,道,“我怎麼聽說,城裡賣布的商人,去年囤積居奇,在手裡壓了數萬匹布帛、絲絹?襄陽家裡有紡車、機杼的,那商人又領著部曲,提刀上門,低價強買百姓織物。天一冷,哄抬布價,街麵上凍死不少窮鬼,郡裡派馬車下來,一車一車收屍……” 錢氏眼細眉寬,顴骨如峰,雙顴間一個芝麻蒜頭鼻,鼻下薄唇輕抿,笑道,“雖說自古商場無父子,我們夫妻辛苦操持營生,一向卻隻知奉公守法。閭巷之間,人多嘴雜,壯士初來乍到,可不能以一言廢人啊!” “兩鎰金子,現錢。錢到位,我幫你做事。”劉裕目光狠辣,掃視夫妻二人。 “壯士,兩鎰不是拿不出來,隻是我佩服壯士武力,想日日年年把壯士供養在家,細水長流,你看可好?”錢鎰點頭哈腰道。 “我說的是月付,你卻是一點兒糟錢就打著跟我簽終身合同?早晨趙家就來找過我,我連麵都不見他。要不是看賢伉儷仁義,我理也不理你。我扭頭去城西,三鎰那邊也給的起,你信嗎?” 錢氏拿柳葉眼瞪瞪錢溢,錢溢道,“三鎰就三鎰,罷了,願以重金酬壯士!” 劉裕嗬嗬一樂,道,“三鎰是定金,我說的是五鎰。” 錢溢捏緊雙拳,道,“五鎰……” 錢氏用長指甲狠狠剋了把錢溢屁股。 錢溢道,“壯士風塵仆仆,人馬未得安歇。不如移移貴步,到寒舍歇歇,我們慢慢商議?” 劉裕搖手,道,“不可不可,早晨我拒見趙氏,那邊父子倆說好了下午還要過來。咱們不行明天再約?我看你兩口子也沒帶個護衛,趙家那二小子提刀按劍五大三粗的,你們小心碰了麵有尷尬啊!” 錢氏夫妻拜手欲行,小棧門外忽有女子調笑的孟浪聲音。 三名妖冶女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胭香粉膩,人不至,風塵氣先行飄來。打眼一看,饒是劉裕沒見過大世麵,下巴都要落在地上。 那三名風塵女子,一人年方二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人胡姬少婦,膚白眼碧,金發長身。最絕是還有個昆侖女奴,通身鐵鱗騅的黑色,咧嘴一樂,隻顯牙白。 “諾,你們兩口子看,趙老爺這人多周全,多講究,這都不帶重樣兒的……”劉裕耳垂一陣發癢。 錢氏夫妻銜恨離開,老翁道,“小夥子,年紀輕輕,注意身體啊!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老漢我,也是義不容辭……” 劉裕捂著臉,好一陣思想鬥爭,待心緒平復了,道: “你們會搓澡嗎?” 白皮胡姬取下肩挎的佩囊,一聲媚笑,道,“壯士喜歡這個調調?趙老爺早有吩咐,千叮萬囑我姐妹盡心盡力;賤妾們各樣工具都備著呢,壯士想鴛鴦同浴,此樂何極!” “什麼工具?”劉裕麵紅耳赤。 胡姬將佩囊之物羅列桌上,但見澡豆、麵脂、蠟脂、皂莢粉,其餘如意金箍棒之類物件,莫可名狀,也是大開劉裕眼界。 “三位仙子,勞煩你們伺候好我後院的大黑兄弟,它也是一路旅途勞頓。蒙塵裹泥,毛兒開叉,你們受累幫它洗涮洗涮。” “大黑是哪位?” “是我胯下愛馬。” 三女大驚,胡姬道,“想不到壯士品味如此豪邁,這個有難度,我們也是有尊嚴的,怕做不來。” 劉裕一聲苦笑,“不需別的項目,費心給馬沖個澡就行,你們不用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