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水井旁,瓦舍裡,剔糞人徐羨之,手拈白棋,自己鉆研著圍棋的棋譜。 破灶上,藥爐裡煎著草藥,滿屋藥香。 “甘草解百毒,專門破蒙汗藥。二黑兄,等服下這碗甘草根,難受勁兒就會解了。”徐羨之道,“我的糞桶確實惡臭,擦洗你幾遍了,屋裡的藥香也蓋不住你的味道。” 草席做榻,榻上的男人遍體鱗傷,有氣無力。劉裕道,“這次本來想玩雀兒,沒想到被雀兒叼了眼。” “你別怪那老頭兒,他也身不由己。你剛告訴老頭兒兒子的死迅,他來不及後悔;酒催了蒙汗藥的藥勁,你一倒,門外的趙家人就沖進小棧了。” “我的雙刀、黑馬和行李呢?”劉裕怔怔看著屋頂,苦笑一聲。 “那老頭兒收起你的雙刀了。連帶黑馬,都在小棧裡藏了。城外漢江的野灘邊上,有座破敗茅屋,天一亮城門開了,我送你去那裡暫避,等養好了身子再說吧。” “我要先取我東西。”劉裕手扶榻側,卻沒有力氣坐起身子。 “明早仍是委屈你進糞桶裡,不這樣出不了城門。行李、馬匹和雙刀,都太過紮眼,帶不走。先保命,命在,什麼都丟不了。” 天剛明,糞車已推至在了漢江邊上。劉裕手腳已不很酥麻,柱一根乾枯竹竿,在灘塗裡中蕩滌身上汙穢。 水邊野灘,幾隻羊兒悠閑啃食灘邊嫩草,有牧羊少年搖鞭歡唱: “夏日蔭濃天色長, 牧童笛吹苜蓿香。 好趁草高割半頃, 珍惜日暖放群羊。 得意經行皆春夢, 人生何處不秋涼。 濯足臨坐漢江水 溪山一派葦茫茫。” 有羊無犬,見那不聽話的羊羔跑遠了,牧童隨手撿起一枚鵝卵石,手一輕抖,鵝卵不偏不倚打在羊屁股上。 劉裕心中暗贊一聲,“好準頭!” 服了兩劑甘草湯,身上覺得輕快許多,隻是皮外傷痕,劇痛難消。換了徐羨之的乾凈衣服,正在水邊看牧童放羊,想想成敗,恍惚間一陣出神。 遠處,有老翁簞食壺漿,不敢近前。 劉裕道,“老丈,過來吧。” 茅草屋裡,劉裕十幾個時辰沒有水米打牙,看見吃的,隻管牛嚼。老翁仿佛一夜白頭,平時精明的市儈勁兒都不見了,彎著腰,眼裡看不見光彩。 “老丈,節哀吧。這幫人,惹不著也沒事兒,惹著了隻能認。小棧裡,我也恨不著你,擱我,我也沒辦法。”劉裕鼓囊著腮幫道,“窮不與富鬥,民不與官爭。” “馬和刀,等你好了再來取吧;行李我沒看也沒動,藏的嚴實。過幾日取了東西,趕緊離開襄陽——年輕人,挨頓打,你也通透了。一個人蠻力再大,也弄不過那些……” 劉裕臉上掛著彩,擠出一個笑,道,“這幾天勞煩老丈給我送送兩餐。昨天是挨了一頓狠揍,你再來時,記得給我煲幾斤骨頭湯。骨頭千萬別熬的太爛,軟的沒啃頭。” 揮手送走老翁,劉裕出了茅草屋,向遠處大喊:“小東西,吃不吃肉!” 牧童引了群羊,撒歡跑來。 “你唱的歌,是誰教你的?”劉裕問。 “城北徐大哥教我的!”牧童手撕了一塊燒肉,怕劉裕反悔奪回,直往嗓子眼裡捅,“徐大哥不忙了,常常來江邊看水,一坐就是半天。” “得意經行皆春夢,人生何處不秋涼?”劉裕喃喃道,“你的石子打的真準啊。” “想學嗎,我教你?”牧童擦乾凈嘴,拉著劉裕又到水邊。 劉裕手心握了一塊石子,牧童道,“你這樣不對,握著石子,容易太用力,太用力,容易偏。” 劉裕笑道,“是啊,我師父也說過,萬事不能太用力。” “我也是你師父,”牧童嘟嘟嘴,道:“用手指拈著石子中間,一定要捏住鵝卵石的重心。諾,你把腳分開,” 劉裕前後腳開立,力量放在了前腳。 “別閉那隻單眼啊,扔石子又不是射箭!”牧童跳起來給了劉裕一記腦瓜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道: “雙眼盯著羊屁股,用力均勻些,身子往前傾斜點兒,對對對,就這個姿勢……” “大臂舉到肩那麼高,把肘子對準羊屁股,小臂往內彎,蓄力……真笨!這麼近都打歪了!” 劉裕無奈笑笑。 牧童認真道: “你呼哧帶喘的,可不打歪嗎。你得喘勻了氣兒,手腕子別那麼僵硬,瞄準了,石頭出手的時候,屏一下呼吸……對,就這樣——真笨真笨,又打歪了!” 劉裕哈哈大笑道,“還有什麼竅門嗎?” 牧童已經掂掂跑遠,邊跑邊喊道,“玩的久了就熟了唄!” 數日來,老翁連送兩餐,這天卻沒有飯吃。餓的無聊,直到快入夜了,劉裕在水邊閑逛。 腰間用草莖編了個袋子,裡麵裝滿了蠶豆大小的鵝卵石,劉裕拈出一粒石子,望月下打了個水漂,漣漪一個、兩個、三個……水花直往漢江遠處綻去,無影無蹤。 老翁拽著蹣跚步伐,踉踉蹌蹌跑來。 “你快走吧!” “誒?怎麼空著手?”劉裕問道。 “再不走,哪兒還有命吃飯?”老翁怒道,“這幾天趙二掀翻了滿城找你,查到藥鋪,知道徐家小子買過解毒的甘草……徐羨之快被打死了,吊著一口氣,那小子文文弱弱的,眼看扛不住就要把你供出來了,走吧……” “走。”劉裕回身,往城門而去。 “這時節,還想著你的刀和馬!” “這趟不必取刀馬了。”劉裕笑笑,“你兒子頭七快到了,我替你去要趙二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