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瑯琊會(1 / 1)

宋武屠龍 白慎行 5658 字 2024-03-17

瑯琊郡,小酒館,有公子王孫,置酒高會。   “這第一杯酒,感謝各位壯士。我慕容超,德薄之人;走投無路之際,生死片刻之間,各位恩公拔刀相助,我此生不忘。”   “太子爺天命加身,這後秦賊子必也難為不了您。下官贊助一個,奉陪奉陪……”   瑯琊郡守殷勤舉杯,郡尉也夾著歡笑,諂媚道,“那夜城外的獨龍澗,隱隱有沖天的紅光紫氣;郡守大人千叮萬囑,睡夢中喚醒下官出城迎接貴人——還是晚了一步。太子雅量,下官惶恐惶恐……”   “郡尉大人說笑了,哪兒有那麼多紅光紫氣?等再修大燕國史,我一定舉薦您入朝當筆桿子。”慕容超爽朗一笑,道:   “我能否看看咱們大燕的官刀?”   郡尉解下官刀,恭敬呈上。   “壯士你看——”慕容超以刀示目劉裕,緩緩道:   “我叔父,是當今大燕國主。叔父立國,定國號‘建平’,打造了四口寶刀,刀身用國號篆刻銘文,稱為‘建平刀’,分發給四位乾城猛將,誌在一統天下,建立太平。   後來國中大小官吏兵丁跟風,打造官刀,也多刻有‘建平’二字;我鮮卑寶刀,征討四方,攻無不克。”   “都尉大人?”刀鋒映照著慕容超的清秀麵容,“你這種狗官,也配用燕刀?”   那都尉正在錯愕間,慕容超擲刀出手,一刀紮進都尉胸膛。   “太子爺……殺的好!”郡守額生冷汗,道,“似此鼠輩,一慣隻知欺上瞞下,下官也……”   “郡守大人,我讓你說話了嗎?說話不知道打報告?瑯琊郡裡,沒有尊卑?”   慕容超金刀在手,自顧自割分著盤中的烤肉。不等他回話,歪過來身子,舉刀照那郡守肚皮亂捅。   那郡守肺腑都紮穿了,一時還沒死透,趴在幾案上抽抽;慕容超收了金刀,在郡手官服上,小心擦拭乾凈了人血。   “後秦騎兵入城,郡守、郡尉帶兵抵抗,英勇就義。本太子經過瑯琊,領郡兵殺退秦人,隻可惜沒救得這二人,是也不是?”   慕容超口中悠閑嚼著烤肉,滿座大小官曹,戰戰兢兢,唯唯諾諾,哪個敢駁一聲不?   蒯恩朝丁午努了努嘴,小聲道,“真他娘狠啊……”   丁午正貪杯獨飲,旁若無人,滿不在乎道,“他殺他的國人,乾我鳥事?”   “各位壯士,讓你們見笑了。”慕容超笑道,“各位與我過命,都是我腹心之人,不必依常禮。來來來,我們舉杯飲酒!”   劉裕道,“太子,何故一路風塵,穿秦歸燕?”   慕容超再次舉起酒杯,道:   “壯士,你有所不知。這第二杯酒,便要敬我嶽父。”   “當年前秦統一北方,我父輩都在秦庭為將。前秦伐晉,我叔父隨部南下淝水,臨別前,給我祖母留下了一柄金刀,作個念想。”   “淝水一戰,前秦氐族大敗,我鮮卑慕容氏,卻乘機另起山頭。叔父帶兵退回江北,虎踞山東,建立了煌煌大燕!”   “前秦符氏,恨透我叔父,因此殺盡了秦境之中的慕容滿門。我父親,我兄長,我叔父的一家子女,都沒了……我嶽父呼延平——獨龍澗裡被後秦騎兵射殺的老者,是我慕容軍中的舊部。當年他以身犯險,救下了我祖母和母親。”   “我慕容超,便是當年母親身懷六甲的遺腹子;嶽父辛苦扶養我成人,又將獨女嫁給我。”   “再後來,後秦姚氏滅了前秦,把我攥在手裡當做和叔父談判的籌碼——叔父是南燕國主,得國時年歲太大,並無其他子嗣,子侄輩,尚在人世的,隻有一個我。”   “我生人二十年,從懂事起,嶽父便教我在人前裝瘋賣傻。當著後秦姚氏的麵,我嘴角掛著誕,褲襠淋著尿,啃過禦墀邊的花泥,甚至吞過他秦主的咳唾!都為了今天!”   慕容超發瘋桀笑:   “我是秦主豢養的猴子。哈哈哈,你知道秦主說我什麼?他說我,‘妍皮裹癡骨’,哈哈哈哈哈。總有一天,我要帶著燕兵打到長安,親手剝開秦主的皮囊,抽出他一身骨骼,看看他骨頭是妍是癡?虧他高坐龍椅,卻不知天下黑白顛倒,精的是傻,傻的倒是精……”   “日子久了,那秦主不再防備我,重新放我出宮,也不派人監視。祖母將金刀傳給了我,嶽父仗著一顆忠肝義膽,萬裡催鞭,護衛我一路東歸!這杯酒敬予我嶽父,神明在上,天下洶洶,我發誓重興大燕,再造我慕容氏列祖列宗的榮光!”   老頭兒虞丘進不忍長嘆,喃喃道,“如今亂世,哪裡還有呼延平這樣的義士仁人?二十年托孤,兩萬裡護主,難得,難得!”   到彥之兩手抓肉,滿手滿嘴皆是油花,附了耳和老頭竊語,道:   “這太子斯文俊美,談吐豪邁,就是殺心太重了,我看他就是個小混蛋……”   老頭兒擺擺手,道,“那倆貪官一丘之貉,死得其所。人家擺下謝恩酒,好肉好菜招待咱,你這小子,沒來由罵人家混蛋。”   到彥之嗬嗬一樂,“我不是太子,當不了皇上,才罵他混蛋。”   老頭道,“你要是當得了皇上呢?”   “我比混蛋還混蛋……”   慕容超收了癲狂形態,重歸冷靜。滿斟殘杯,慕容超道,“這第三杯酒,敬給壯士的雙刀。”   劉裕按刀不動,麵色如常。   慕容超緩緩道:   “馬塵駒影,南朝大將所佩寶刀,是謝玄從秦主手中奪來的神兵利器。”   “我聽嶽父講過,當年淝水一戰,謝玄是個有本事的——隻可惜不得你們漢人皇帝的信任。今日我歡喜,大歡喜,歡喜這英雄的雙刀,並未埋沒人間!”   “那夜,獨龍澗中,我親見壯士提刀策馬,亂軍之中斬殺秦兵幢主,隻如覆手般容易。左右壯士,客房中倉促被大燕甲士圍困,刀斧之前,顏色不變,也都是龍精虎猛之輩!”   “我與各位相見於瑯琊城中,風雲際會,此乃天意!郡裡已傳書京都,不日間叔父便會接我回京,正式冊立我為儲君——”   “大燕國,方圓兩千七百裡,編民十九萬戶,西阻泰山,東跨大海,此乃四戰之地,帝王之國!壯士如若不棄,慕容超願和諸位君臣相知,君臣相宜——叔父千秋萬歲之後,我的天下,可與列位共享!”   蒯恩用手捅了捅丁午,小聲道,“丁公子,快把族譜拿出來!登壇拜將的時候到啦……”   丁午扔了手中烤肉,忍怒低聲道,“俺老丁是漢人的種,你讓我反幫著鮮卑殺漢人?”   虞丘進、到彥之,各自沉吟不語。孫處有功,早被除了奴籍,此時忝居末席,也隻是低著頭不說話。   劉裕從懷中請出一尊金塔,鄭重置於幾案上,道:   “小人承蒙太子抬愛,請見諒,不是小人無膽。前番在南朝的臨淮郡裡,小人曾受一位僧人的重托,立下兩樁弘誓大願,要送這尊佛塔到那洛陽伽藍寺去。小人重任在肩,並非自由之身,他日使命完成,定當再來燕都拜會太子,如何?”   慕容超麵無表情,熟視佛塔良久,淡淡道:   “洛陽仍是後秦之境。這金塔,看來不是俗物;伽藍寺,更是北朝一等一的大雄寶剎:洛陽有別名,稱作‘北土佛國’。現在拓跋珪另立北魏,數年間,步步蠶食後秦,如今正和秦主隔洛水對峙——”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壯士身藏重寶,這佛塔意義非凡,不怕被北魏覬覦、半路教亂兵奪去嗎?”   “取紙筆來!”不待劉裕言說,慕容超隻管信筆疾書。寫罷書信,又對侍從一陣耳語交代。   慕容超輕笑道,“到底是我德薄,不得士眾之心。我已派人,五百裡加急給北魏驛站送了文書,說那騎烏騅、挎雙刀的漢子,數日裡便要挾藏佛寶北上……”   劉裕、蒯恩聞言,心中火氣蒸騰,仍是忍怒不動。   慕容超道:   “為我用者生,不為我用者,遲早為人所用,我隻能讓他死。壯士,你若再執著北上,難逃北魏狙殺;留我帳下效命,富貴隻在眼前!”   劉裕微笑道,“太子爺,請問如有一日,你若是登基踐祚、宰割天下了,先要向何處下手、揮動你建平寶刀?”   “必是你南朝大晉。你晉人積貧積弱,貧富相兼,上下離心;我若上位,先平大晉。”   劉裕道,“你平了晉,會善待晉人麼?”   “我大燕十萬控弦,十萬戰馬。滅了晉,踏平你城郭,皆作牧場;晉人狡詐,不可在我大燕臥榻之側,為防背刺,我必殺絕晉人……”   蒯恩、孫處、丁午、虞丘進、到彥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席上眾人,盡皆失色。   劉裕滿飲杯中酒,笑道,“如此說來,就不必多言了。太子爺,有那一天,我必生擒你;南朝鬧市裡,我要當眾取你人頭,祭奠社稷蒼生。”   慕容超眼眸中隱約有殺氣洋溢,隻道,“好啊,好啊……大丈夫應當為天下灑血斷頭,若能死在馬塵駒影之下,不失為好歸宿。”   劉裕手按雙刀,厲聲道:   “你非為天下灑血斷頭。你為的,是自己家門裡的野心,天下不能隨你這種人陪葬。你還沒倒行逆施,今日我不動你;他朝你若成了桀紂之主,慕容超,我誓殺汝!”   “哈哈哈哈哈哈哈……”慕容超狂笑,轉問郡中大小官吏,道,“我殺退了秦兵,沒割下七八個敵人首級,是不是顯得有點兒假?”   慕容超摔杯,堂後甲士齊出。   “瑯琊九月秋風柳,長亭飲客客酲久。   滿座豪傑曹與劉,餘子誰堪共杯酒?   小倉碩鼠大若鬥,小邑下僚賤若狗。   忍就馬塵深鞠躬,怎把駒影輕試手?   宿昔虎頸不食肉,生人猿臂不封侯。   日月遲邁老忽至,數指名利兩無收。   金樽擲地魚羊臭,舊時窮經將白首。   當道橫行俱豺狼,安問狐貍尚在否!   逼直如弦曲如鉤,逼明如鏡塵如銹。   淮陰胯下苦抬頭,淮陰高塚孰希求?   胸懷磨盡英雄氣,楚營漢壘翻奔走。   千金易得笑咄咄,千秋易過笑某某。   唯有臨沂河中水,南北青徐萬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