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東岸,夾岸秋風起。 塞外的天涼的更早,十月的秋風,裹著鵝毛大的塞雪,冷過中原臘月。 岸邊列陣,近水處是兩萬魏騎,依序牽馬先行上船,舟舟飛渡。 雪天裡,捧出一輪紅日,如燒天火,黃河夾岸氣蕭森。 軍陣後麵,人頭攢動,人聲嘈雜。 劉裕披甲提刀,與魏主拓跋珪並馬而行。 拓跋珪怒罵中軍將領,道: “陣後的漢人,是哪個軍將在看著?這一陣的吵鬧,漢人是要營嘯嗎!” “回陛下:陣後是六鎮的漢軍,他們看見騎兵先行渡河,擔心落後來不及上船,怕讓燕軍咬住。” “寡人本來就沒打算讓這六鎮漢人渡河。” 拓跋珪冷笑道: “從中軍帳裡帶一隊刀手去陣後看看,見到吵鬧叫喚的漢人,殺上一批,讓餘眾閉上嘴;” “待會兒再留幾艘船,令兩幢弓兵殿後。等看見燕軍戰馬的揚塵,讓弓兵搭上羽箭,攆這些漢人沖過去擋住——把婦女帶走,不到車輪高的漢人小孩兒也扔上船;傳令六鎮的漢兵,打不退燕軍,就殺盡他們的婦孺……” 劉裕聞言大驚,驚中是懼。劉裕下馬跪地,急道:“陛下……” “軍中隻有一個統帥!”拓跋珪道,“那便是寡人!” “劉裕,寡人知道你要說什麼。兵兇戰危,燕軍片刻就要追來,寡人沒功夫和你扯什麼胡漢之辯——史官何在?崔浩!” 陣前一名文官,慌忙下馬,“臣在!” “寫!登國十年十月,五原郡南,黃河東岸,六鎮漢軍出擊燕兵;十萬漢人,為大魏忠勇赴死!” 東岸,二十裡外的雪原穀中,另有黃金鱗甲十萬,執矛拍馬。燕軍的馬蹄亂卷土塵,鱗甲映射紅日,大兵踏碎雪穀,把個原野鋪陳成二十裡綿延金屑。 燕軍過了雪原穀,拆除穀後的冰橋,以示有前無後,一戰必須成功。慕容農為燕軍先鋒,戰前下令,今日軍中不生灶火:此戰誓滅北魏,待渡河後,入朔方郡,大饗三軍! 兩萬魏騎,皆已上船,隻留了十餘隻小舟等待弓兵。魏軍弓兵結成長陣,彎弓搭箭;六鎮的漢軍手持竹槍、耒耜,浩浩蕩蕩,排了大隊阻擋燕軍,到那後燕驕馬的蹄下,沒有選擇地送命。 大亂之秋,人命不如狗。 拓跋珪將要登船,下了馬,遙望雪原穀。拓跋珪身邊,環列大魏元從二十一將,劉裕在右,史官在左;魏軍使者,持黑色旌節,侍立拓跋珪身後。 遠處燕軍騎陣嚴整,裹挾搬山倒海之勢,十萬金甲,映日沖殺而來。 拓跋珪手指燕軍麾蓋,麾蓋之下,雄立著一名燕將:這燕將外披赤狐裘,內套軟甲,身穿赭黃袍,袍上四爪龍的繡金。拓跋珪道: “陣後那人,就是燕軍前鋒慕容農——後燕皇帝慕容垂的第三子。這慕容農,天下名將,寡人早晚必擒之!” 燕騎眼看沖入六鎮漢人的亂陣,勢同餓虎撲羊。 拓跋珪一言未畢,劉裕忍怒上馬;二十一魏將大驚,刀槍劍戟罩住了拓跋珪。 猛勒轡頭,黑馬奮蹄高舉。劉裕踹穩馬鐙,微一翻身,輕舒猿臂,提手便奪來了魏軍使者的旌節。 “大哥!” 離岸一艘船上,蒯恩望岸大呼,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背了長矛,扒著船欄就要跳入冰河,被孫處眾人緊緊摁住。 豎舉黑旌,催起黑馬;鐵鱗騅快,劉裕轉眼馳出六鎮漢軍之前。十萬燕騎,一見魏國旌節,以為使者入陣求和,金甲皆避,讓出一條路來。 鐵馬疾馳,掠過陣後,狂奔到燕兵麾蓋五十步遠近。燕將慕容農左右,見劉裕馬速未減,情勢不對,也重重圍上慕容農身前。 麾下三十步,劉裕一把擲出黑旌,旌節破風,轉瞬捅死麾蓋前一員軍主。 手按刀環,拔出馬塵、駒影雙刀,鐵鱗騅見血而喜,四蹄刨地更快;燕兵騎陣裡,劈波斬浪,倒海翻江一般,二十步,麾下炸雷巨響,劉裕一聲大喝: “慕容農,納你命來!” 劉裕長刀掀翻四爪赭龍袍,下鐵鱗騅,短刀如電,一刀砍下後燕名將首級。剝了兜鍪,拽出發辮,將人頭栓於黑馬馬尾,飛身上鞍,提刀回陣——這一沖二殺,隻如唾手吹灰! 鱗騅驅馳,劉裕順風大呼: “燕將已敗了!慕容農首級在此!” 十萬燕騎,人馬驚惶,紛紛掉轉馬頭: 逆流又是一陣沖殺。六鎮漢兵,眼見鐵馬如風,馬尾赫然是名將人頭,十萬漢兵,齊呼萬歲! 黃河中流,拓跋珪沉默立於舟上; 大雪忽急,劉裕策馬跳入岸邊泊船。 “風烈林殊闊, 雲低天益遼。 玉山擁霜穀, 冰河斷雪橋。 歸陣驅匹馬, 脫帽拭雙刀。 忽念丹徒路, 萬裡一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