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老卒何時見太平(1 / 1)

宋武屠龍 白慎行 4243 字 2024-03-17

大魏的南都,平城裡的武庫快要被搬空了。   昨夜,魏主拓跋珪收了軍報:   後燕再派名將慕容紹增兵兩萬人,已經會師了太子慕容寶、趙王慕容麟、遼西王慕容農。   十萬燕兵,集結於大魏北都盛樂城下。   自盛樂西北,到陰山東南,這十萬大軍枕戈列陣,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此時拓跋珪暫駐平城。   魏主將五萬魏軍一分為三:   大將拓跋儀,領一萬輕騎,由黃河東岸,潛入陰山北境待命;   另拔給拓跋遵一萬步卒,星夜強行軍,帶至陰山東麓埋伏;   魏主親率兩萬精兵,整軍於平城,計議已定,不日間襲擾燕軍,誘敵深入五原郡至黃河東岸一帶。   後秦的援兵也到了,屯守於黃河西岸的朔方郡。   大魏平城以北,設有沃野、懷朔、武川、撫冥、柔玄、懷荒六個軍鎮,是往歲裡擄掠來的內地漢人充軍,編為軍戶,世代為拓跋氏守北——   這十萬軍戶,無甲無劍,斬木為兵。   漢人軍戶,連帶北魏的部落、牲畜,此時也都被轉移於黃河兩岸;魏人先行渡河,漢人卻被留下了青壯的,打造戰船,預備平城的魏軍西撤。   平城的武庫中,蒯恩、丁午、孫處、到彥之,眾人都忙著搶奪甲胄。   到彥之瞥見武庫角落戳著一把蒙了塵土的長柄刀,無人問津。   此刀長有一丈,柄長六尺,刃長四尺;拿手掂掂,重有三十斤上下,常人提不起來,難怪這刀蒙塵。   武庫中嘈雜魏將,忽然紛紛自覺開道避讓——劉裕一襲玄甲,身穿箭袖,腳踏雲履,頭頂黑犀獅子盔,披掛白花生羅袍;腰佩馬塵駒影,昂揚大步走進武庫。   “彥之,這是斬馬刀。”   劉裕道:   “東西兩漢,大肚子猛將陸戰時,都愛耍這個。你九尺身量,力大過人,拎了這刀走吧——馬背上麵估計你也能使得趁手。”   到彥之持刀大喜。   幾人揀那光鮮耀眼的明光鐵甲穿了,劉裕拎起一領甲,比劃著劉鐘的瘦小身形,道:   “劉鐘,我不是攆你,戰場上不是玩的。你年不滿十五,拿上錢,回梁郡好好學門手藝吧。”   “大哥,你天天把恩恩怨怨掛在嘴上,我若跑了,便算不得人。興仁寺之前,我實實在在不算個男人;興仁寺之後,大哥你看,我把頭發都用布巾束了。種一輩子地,償一輩子田租,何如跟著大哥快意!”   蒯恩聞言,與孫處相視一笑。孫處道:“大哥放寬了心,短兵相接時,我和阿恩會護著劉鐘。隻要我倆不破口子,決不讓這孩子流血。”   “十五歲啊,浪蕩江湖。”劉裕無奈道,“多想有一天,窮人的孩子,都能吃得飽飯,都能讀得起書。”   “丁午,彥之,你倆帶著虞丘老爺子走吧。假惺惺天打雷劈,我沒別的意思——自出了瑯琊,各位一路盡心盡力;現在到了塞北苦寒之地,沒必要丟了性命。”   到彥之手中握持著斬馬長刀,沉默搖頭。丁午道:   “跑江湖的,玩的是個命。十幾年裡,三天餓九頓是常事,跟著你,卻沒受過大罪——劉大哥一向對弟兄不錯,今天的話卻生份了,涼了咱們的心肝。”   蒯恩笑道:“我記得丁公子的族譜拓片上寫著,您今年貴庚十九歲,這就跑了十幾年江湖啦?哈哈,丁午啊丁午,老子就說你是刨得別人家墳頭!”   笑謔之間,走來北府老兵虞丘進。   那鶴發的老卒,一部花白胡須,身著筒袖甲——是深藏老卒行李裡,數十年舍不得賣掉的、大晉落了伍的舊甲。   這套重甲披在身上,老頭兒卻腰背不駝;手按吳鉤,蒼老的眸子裡,掩不住地精光迸射。   “崽子們沒上過戰場,披甲怎能隻圖個漂亮!”老頭兒厲聲道:   “趕緊卸甲,另找紮甲換了!”   “你們所穿的明光甲,都是板甲!知道為什麼板甲鋥光瓦亮嗎?這板甲,是軍官量身定製——劉鐘,你的甲都拖地了,你自己看看穿的合身嗎?   板甲用大塊的鐵片子鍛成,耐儲存,縱然生銹也容易拋光。北魏東擋西殺,多少漢將番將不戰而降——你隻知這明光甲漂亮,卻也知道這甲上為何少有刀印劍痕了吧?”   “板甲比之於簡易的胸甲,唯一可取之處,隻是防禦鈍器的效果好些。我們七人,隻有丁午一人用錘,放眼千軍萬馬,使鞭鐧鈍器的又有幾人?還不都用槍槊和刀劍!”   “紮甲容易銹蝕,青一塊兒黑一坨的,確實難看。可這紮甲和板甲相較,頸、腋、襠的同等麵積裡,一片紮甲有四五片的鐵片,一片板甲隻有那單單一層。別嫌難看,這紮甲防護麵積大,是實實在在能保命的東西!”   “丁午!你他娘找紮甲!紮甲!你拿魚鱗甲乾什麼?”   “這紮甲和鱗甲相似,都是在甲片上鉆孔,用繩子穿好——”   虞丘進從筒袖裡艱難掏出一個針線包,又道:   “刀劍相交,免不了甲片被人捅壞個一兩枚。紮甲的甲片壞了,小戰之後還能用針線修補更換,容易維修保養,下次與敵相鬥,心裡也踏實;   鱗甲的甲片,既小,且薄。鱗甲甲片是用釘子內附在內襯衣物上,甲片互相獨立,一但被槍槊捅壞一兩枚,卻無法輕易更換。   是,鱗甲的甲片重疊更厚,並且靈活性比紮甲更強。但是兩害相權,記住了,戰場上斬將刈旗都不重要,重要的還是命!保命在第一!   戰事一開,你們全部排在我左右身後;一進一退,跟隨著他北魏的軍陣即可,不許輕易沖殺馳入敵陣!   沙場對圓,不是市井亡命。要冷靜,看旗號,看陣型,不可妄動;最重要不能上頭,哪怕自己弟兄死在身邊,也要把怒火壓住!冷靜,你就能活久一些;怒了,怕了,驚了,悲了,心態一變,往往很難囫圇退出戰場。”   眾人卸了明光甲。北魏尚黑,蒯恩眾人年紀都輕,標新立異,厭惡烏壓壓的魏甲,皆選亮銀紮甲披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劉裕倚身門後,笑道: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百戰殘生的荒悖老革罷了;我早該,陪老弟兄們埋骨淝水。老兵啊,老兵……老兵最怕遲暮。”   仿佛上了年紀的,一點不能追思往事。虞丘進端詳端詳劉裕,老目淚湧:   “他媽的!像,真像。”   劉裕道,“虞丘先生,回吧,回南朝吧。待打了這仗,報了拓跋人情,到洛陽再還了佛塔,咱們京口見。”   “劉寄奴,我沒幾年活頭兒了。”虞丘進撩開戰袍,“你看——”   “年少時,彎刀胯馬,大腿被鞍子磨得緊實;這些年蹉跎江湖,日日吃喝嫖賭,坑蒙拐騙,我的髀肉也耷拉了。再過幾年,我連馬背也要上不去了。”   “人生一世活什麼呢?活的就是一口氣吧。瑯琊郡裡,車騎將軍的雙刀,再次現世:   你這小子,脾氣秉性,一言一行,都像極了幼度將軍。我虞丘進,一頓飯三碗米,還能拉開幾石的弓;吳鉤寶刀,弧刃也尚且鋒利,老頭兒我……不是廢物。劉寄奴,我多希望,還能活著看見當年北府的榮光……”   劉裕鄭重道:   “等回了南朝——”   “繞著這南北版圖,再殺一個大圈,我答應弟兄們,有朝一日,不僅讓大家吃飽穿暖,更要使天下百姓不受欺淩,遠離連天戰火;”   “天下惡龍橫行,我誌在屠龍——   我要屠的,是龍也非龍;我要屠的,是獨夫民賊,是天下不公!終有一日,太平再造,國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