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城郊。 繁林、密樹、官道、碧水,還有望不盡的丘陵山田,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其中,濃妝素裹,分外妖嬈,往北十裡處落有一座破廟,圍墻半倒,廢棄的官道從前方穿過,倒下的殘垣斷壁已被半米高的雜草覆蓋。 烈日當空,青山碧水寂靜無聲的沐浴在陽光下,小溪靜寂平穩的流淌著,藏在水底下的魚兒有氣無力地擺著尾巴,看的釣魚人昏昏欲睡,破廟裡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舉著芭蕉葉扇著風,樹蔭下的幾條野狗也在耷拉著舌頭,有氣無力的叫吠著。 大明正德五年,一個小乞丐流浪到了這裡,進了破廟,有個老乞丐姓馮,因為瘸腿不方便乞討,便收養了少年,老乞丐見他沉默寡言,和木頭一般寡言少語,便給少年取個馮木的名。 有了名字的小乞丐很高興,決定給馮瘸腿送老,這一送便是九年。 一天,馮木躺在破廟的石案上,百無聊賴,望著外麵長到一米高的雜草,少年的心裡開始迷茫了,沒了馮瘸腿的陪伴,不知未來何去何從。 正想著,“咕嚕”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少年,馮木摸了摸癟了的肚子,跳身離開,往武昌府方向走去。 正逢午時,陽光最是炎熱,樹木被烤的蔥黃,土路燙的能夠把一個雞蛋煎熟,出了風吹樹響,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這天氣連野狗都不願出來,別說是人了。 然而,“踏踏踏”的馬蹄聲打破了一切,馮木望去,卻見那剛離開的破廟來了一隊人馬。 “竟是馬匪。”馮木一驚。 拿著鐙亮的馬刀,穿著五花八門的短打扮,這肯定不是官軍。 察覺到對麵人馬不是官軍後,馮木躲在草叢後邊不敢冒頭,生怕惹禍上身。 “二劉子,地點沒弄錯吧,這批人參可是從關外偷運進來的,可不能讓官軍給發現了,不然在場的兄弟腦袋都得搬家。” 說話的人穿著一套皂色交領長袍,外披著貂皮短襖,頭上戴著一頂卷簷帽,腰間係著馬刀,瞧這行頭,分明是個馬匪頭子。 “狄爺放心,根據之前接頭的消息,未時左右,金主就會來了,這些金主很多都是來自武昌府的富戶,他們擔心銀子安全,所以讓兄弟們先趕到土地廟。” 一個二十出頭的馬匪稟報道。 狄梁哼道:“若不是這所謂的楊員外出的銀子夠多,弟兄們何須從龍虎山大老遠的跑到這裡來交易,這楊員外最好不要出幺蛾子,否則回去時不介意多一條屍體。” 狄梁這行人不是本地的馬匪,而是來自北方的龍虎山一帶,之所以不遠萬裡的進入湖廣,實在是這次的金主出的銀子太高了,足足十萬兩白銀,值得他們做這一趟買賣。 狄梁望了眼土地廟,淡道“告訴弟兄們歇息時不要走神了,免得出了意……” 話剛要說完。 咻! 狄梁胸口就被一支利箭洞穿而過,“撲通”栽倒在地。 “有官軍!” “快撤退!” 叫做二劉子的馬匪看到頭子被殺後,急忙喊到,不過剛跑出破廟百米不到,就被一支飛箭射中,倒地而亡。 期間也有馬匪反擊,不過都被斬殺了,自小就在土地廟長大的馮木,早在官軍來之前就感知到了,他依靠熟悉的環境,沒有被官軍發現,在隱匿的角落裡目睹下了全程。 “指揮使大人,沒想到這破敗的土地廟,竟然藏匿著一夥馬匪。” “進去看看。” 馮木躲在一棵大樹後邊,他身子瘦削,隻要不伸臂,一人寬的樹乾足以擋住全身,透過樹葉往外瞧,土地廟前方正有一支官軍在那裡斬殺馬匪,典型的大明士兵,一百多人,一百匹馬,每人一桿長槍。 隊伍最顯眼的一個穿緋袍的將領,將袍上繪著老虎的圖案,他騎馬提鞭,領著明軍往廟裡走,馮木曾見過武昌府關隘處的巡檢,可眼前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明軍顯然不是隻會守門的老兵,以前曾聽馮瘸子說過,武昌城有一支左衛,專責備禦出哨,而且左衛的將領衛指揮使也是緋紅將袍,莫非就是這支? 馮木看著那緋袍將領身上的老虎,心想是沒錯了,大明隻有三品武官才允許能穿著繪有老虎的將袍,而武昌府具有三品官級的武官隻有武昌左衛的長官,即衛指揮使了。 要說這衛指揮使官兒可不小,堂堂正三品,而武昌府的正印官知府,也不過是正四品的官員,居於左衛之下。 馮木不清楚這堂堂的大明正三品武將為何出現在這裡,隻是愈加小心的躲在樹乾後麵,深怕被發現。 “搬出來!” 冷冽聽不出感情的聲音從廟內傳出,馮木藏身的樹木剛好矗在廟窗外,已經爬在樹乾的馮木借著樹葉的遮掩剛好看清身披柳葉甲,頭戴八瓣帽兒盔的士兵們圍著一輛馬車前。 聽到指揮使的命令,打頭的幾個士兵從上麵搬出幾箱鐵櫃子,一一撬開,羚羊角,貂鼠皮,水晶碗,海青,珊瑚樹枝,孔雀尾,白豆蔻,人參,木香…… “哎呀,這些寶貝顯然不是武昌府本地的物產,不知是從哪裡弄來的……”躲在樹梢後的馮木看的嘖嘖稱奇。 那些士兵顯然也是看出來了,一個鎮撫驚訝道:“這些馬匪看來是走私犯,這些東西隻有北邊的邊鎮才有。” 指揮使皺眉道“這些馬匪竟然攜帶韃靼才有的東西,看來買主來頭不小啊,這些寶貝是留不住了。你拿空箱將人參收起來,至於剩下的,交給都司大人處理吧。” 那鎮撫暗嘆可惜,和幾個士兵取走人參等常見的珍寶之後,便將箱子封好了。 指揮使說完看了眼地上死透的馬匪,轉身離開,“將這破廟燒了。” 一百來明軍來匆匆,去匆匆地離開了,隻留下一場大火在那燒著。 樹梢後邊馮木經不住熱浪,等到這幫兇神走遠後才跳下來,罵咧咧道“這幫缺德鬼,竟把廟給燒了,裡麵還有我的臥舍呢。要不是今兒個打算進城裡找個生計,還真兒要在這野外過個一晚。” ※※※※※※※※※※※※※※※※※※※※※※※ 漁舟唱晚,川流不息。 大江上,各種畫舫,運兵船,黃篾舫和二樓船在武昌府臨江口岸進進出出。 其中最熱鬧的要屬運送官物的馬船,口岸碼頭上的民夫們熟練地將熟鐵,白麻和桐油往船上裝卸著,這些官物將會沿著大江一路北上,送到京畿重地。 一艘底長五丈,闊九尺的三桅篾舫上,孫富懷和武昌府同知吳天看著絡繹不絕的船隻,笑道:“隻要吳大人將這些人參給賣出去,利潤你我五五分,怎麼樣?” 纏著烏角腰帶,頂著平翅烏紗帽的吳大人沒有馬上回應,而是好奇道:“孫大人作為武昌左衛的指揮使,為何要找下官呢?大人完全可以自己銷掉。” 這名為孫富懷的指揮使恰是馮木那日見到的武官,此時攜著一箱人參委托吳天賣出去。 指揮使今日並未穿著武袍,隻襲著一身銅錢紋員外袍,活生生一個商人模樣,他打量著武昌水口,笑道“吳大人也清楚,孫某靠著祖上的庇蔭,才承襲了這份指揮使的營生,今後還要傳到兒子那裡,可不想因為這點人參給禦史大人惦記著,要是因為這點銀子將指揮使的世襲給丟了,那孫某死後都無臉麵見祖宗啊。” 聽到孫富懷的話,吳同知倒是點頭同意,“這話說的在理,世人都看到世襲的好處,卻不知其背後的弊病,流官出了紕漏,大不了貶謫其他州縣重新來過,這世襲官要是被擼了,可是永是不得翻身啊。” 吳同知說完後,又看了下人參,“行,既然指揮使看得起在下,吳某便接下這份活兒。” ※※※※※※※※※※※※※※※※※※※※※※※ 驚濤駭浪,一瀉千裡。 千裡碧水,一眼望不見盡頭,猶如絲綢一樣舒展,舞動出一層層漣猗,從高空看,中間綴著一條武昌錦魚,因為金針銀線,錦魚顯得娟秀又肥碩。 這錦魚,就是大江上的武昌府。 武昌府大街上,買賣晝夜不絕,有戴著三小髻,穿著窄袖褙子的女富戶經營著祖上傳承下來的鋪子,販賣著細畫絹扇、細色紙扇、漏塵扇柄、異色影花扇、銷金裙小樣兒,更有身著葛布短褐的武昌漁人就地取材,買賣江魚、石首、時魚、鯧魚、鱭魚、白蟹、河蝦、田雞等物。 又有穿著狹領絹布,襲著長襖長裙的小婦人,叫賣著鐃子、木梳、篦子、刷牙子、漱盂子、領抹、針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此外,街巷小民之家,多無坑廁,隻用馬桶,每天都有出糞人的倒騰去。 大街一側矗立著一幢瞭望塔改造來的黃鵠樓,樓下城墻更是擠滿了商鋪客棧,無數個外鄉商旅進進出出,這時,一個穿著破爛的流浪漢來到了這裡,馮木看著自己身上破爛的補丁,又看了看客棧上的價牌,嘆了口氣,走到旁邊路肩上,拿出馮瘸子留給他的破碗兒乾起了老本行。 一丈外街頭正在踩高蹺賣藝的兄妹,聽到動靜看了一眼,笑道:“馮木,怎麼今兒個來這麼早,這不像你的性子啊,是不是錢都花完了,要不跟著我們兄妹踩高蹺,銅子比你那多多了。” 馮木看著這對兒踩著高蹺連續空翻的裘正海和裘正雨:“裘大哥,裘小妹真棒,這玩意小子可學不來,隻能吃這個乞丐飯了。” 圍觀百姓或許看的高興,連忙往地上的銅盆扔銅子兒,高興的兩人顧不上馮木了,連續翻了幾個跟鬥,就在裘正海最後一個高蹺腿落地時,高蹺腿被人一腳踹開。 “散開!散開!這裡不許賣藝!” 看到來人,百姓一哄而散,全都跑開了,摔在地上的裘正海也不顧得銅子,匆匆撿起銅盆和妹妹離開,馮木發現來者不善,也站起了身離開,來者是一群青衣帛帽的小廝,扛著幾張大桌和木箱,為首的兩人,皆是穿著一襲銅錢紋長袍。 喝聲的那人長著一副黃麻子大臉,此時吩咐一眾小廝將桌子擺好,從木箱取出一堆金赤色的東西陳放好,看這模樣,顯然是要當街販賣了。 ps:求推薦票!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