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夢娟一看馮木不再勸阻了,笑意盈盈,再次加快了步伐,急急往府門走去。 保渭河低聲下氣,反復承諾,再三保證,然後允下軍令狀,總算把這群百姓的情緒穩了下去,不再激動地大聲嚷嚷了。 他苦口婆心,剛要再言,便聽臺階下傳來一聲“父親”,仿佛箜篌中的琴絲在表演彈弦的聲音,又似趴窩的貓崽晃著身子跑出石縫兒。保渭河急忙轉過身子,隻見階下一襲倩影、一對扈從,疾疾而來。 保渭河大為意外,先向百姓們致歉,然後忙迎上去,一把拉住她走向府門,驚訝地道:“娟娟,你怎麼跑來府署了?” 尖頂紅瓦的府署迎來晨曦第一束陽光,陽光正照在保渭河的身上,保渭河眼神堅毅,慍怒的目光看向跟上來的萍兒馮木,像一頭剛從獅群救下崽子的象爸,不悅地道:“你們是乾什麼吃的?讓小姐跑到這裡來。” 萍兒快步跑上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連忙說道:“萍兒見過大人。” 馮木知道眼前一副莊稼漢模樣的府尊依舊不是自己所能仰視的,他雙膝跪地,雙掌朝下按在階上,額頭叩在了臺階,緊張地道:“小民馮木,拜見知府大人。” 保夢娟窺見父親臉色,心知壞了,父親肯定誤會馮木是仆從擅自帶她來這,可不能給父親把馮木嚇跑了,想到這裡,保夢娟解釋道:“父親,女兒想起自己還有很多解毒丹劑,便擅自跑來了,和萍兒無關,這人是伴讀郎,是女兒雇來陪讀的,不是下人。” 保渭河見女兒出現在這裡,本來怫然不悅,聽了這話不由一怔,當下側身望著馮木道:“你站起來。” “是。” 府門臺階,馮木站起身來,拂去衣服上的塵土,恭恭敬敬地立在人群中。 保渭河這才得以認真打量馮木的模樣,這是一個削瘦少年,這少年比娟娟高一個頭,穿一件青色盤領衫,戴著一頂四方巾,腳間踩著烏麵直筒靴,目光逡巡著這少年,身板還是十分消瘦,可是那精神頭兒就像灌木叢的一株翠竹,盎然地聳立。 當年北宋柳三變就是形銷骨立,弱不經風一族,行至暮年及第之際,依舊維係著柴瘦的身子骨,避免失去奮進之心。 保渭河目中掠過一絲欣賞,溫聲道:“娟娟還是第一次請個專門的書童作伴,雖然不知你有何能耐,不過能入娟娟的眼中,想必定不會差哪去。” 他轉過身對保夢娟道:“你既然帶了藥膏,不要站在前頭,跟我來。”說完緩緩地走向府門,朝之前位置走去。 青磚條階上,保夢娟向馮木甜甜地笑了笑,後輕移蓮步,跟上了父親。 “小姐!” 蒙湧承和幾個公人迎上去,先向保夢娟打聲招呼,然後才把目光投向保渭河。 保渭河可不糾結女兒話的真假,向前方睨了一眼,眾百姓和門子們正在條階上推搡著,想著隻要穩住百姓,延長一些時間就好,便輕咳一聲,對蒙通判道:“娟娟帶了一些珍貴藥膏,你帶著幾個差役協助她救助看看,先把百姓支棱開,這樣老夫才能騰出人調查這事。” “街坊們,小女娟娟已經帶了救急的藥膏來幫助大家了,大家先同她去救治家人,老夫定會在此期間給出一個滿意答復的。” 保渭河眼見眾百姓又開始鬧騰起來,手掌指向女兒,聲若洪鐘,提足了氣將藥膏說了一遍。 眾百姓將保渭河的話都聽在耳中,待府尊說完後,馬上亂哄哄地答應著,舉手叫好道:“好,我們相信保大人,既然大人都把女兒推出來了,老漢們也不是不識好歹的刁民,馬上就離開這裡。” 一眾人又喧嘩了一會兒,幾個膽大的百姓先打頭帶路,蒙通判幾個公人已經得到府尊的命令,那自然也是備好車馬跟著去了。 保夢娟得到父親大人的允可,眉眼笑成了一線,一雙葡萄大眼彎成了月牙兒,一步三搖地上了馬車,馮木向保渭河作了一揖,也跳上了車去。 “天逸館”是武昌府最大的一家醫館,平時進出的都是達官貴人,因為當時醫療業尚不發達,尋常百姓有了病,大都是自己采了些草藥熬了吃,頂多患上了重癥,找個赤腳郎中把把脈,開個野方子了,而販夫走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引車賣漿患上了重疾,就隻能燃燃香,拜拜佛了。 達官貴人有自己的田產、商鋪,可以支付得起巨額藥費,因此較之街坊百姓采野藥、找赤醫,他們更喜歡到城中醫館除去病癥。 醫館這物,衙門肯定不願商賈把持著,因為當時的名醫大夫極其有限,販夫走卒,引車賣漿,隻要一患流行性病癥,不等商賈反應,公人們就先掌握了醫館的經營,京城如此、邊鎮如此,在地方府治,同樣如此。 宋初的文學家蘇東坡,在杭州擔任“知州”時就曾主事過收容病患的醫館“安濟坊”,免費為染病的百姓看病、施藥,而當時的奸相蔡京,在時任皇帝趙佶的支持下更是從頭到尾參與了醫館的興建與主事一事。 “天逸館”很奢華,雖隻有一層,卻是裝潢極講究,地板是上好楠木鋪設的,兩邊壁櫃點著檀香,香氣縈繞,頂上掛著幾個宮燈,白天香燭未燃,依是隱隱看出裡邊蘊含的奢靡之風。 這奢華的醫館陳設雖講究,館中間卻是一片空闊,平時放置的一扇扇屏風消失不見,裡麵的床榻也挪了開去,換做了短短小小貼地而鋪的竹席子,密密麻麻,較之床榻的數量幾倍的多。 竹席子上邊也是密密麻麻,躺著、坐著,趴著、乃至站著的,形態各異,千奇百怪,這些都是中毒而病的人。 中毒的百姓席地看診時都很乖巧,隻是哪個人中毒太深了,莫名地、突然地又暈了過去,便會引起一陣騷動,等到大夫急匆匆跑來,翻翻眼、摸摸頭、把把脈、一番功夫下來,確認無事後,才又消停了過去。